第一章
作者:不爱唱江南      更新:2025-02-26 22:39      字数:3320
       我是花烟坊最炙手可热的琴师。

       太子来查案,正逢我在弹箜篌,便日日流连。

       不久后,他说要迎我进东宫。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过上好日子了。

       吉日当天,身着婚服的他牵起青梅竹马的手,转身对我说:“我要立你为东宫的琴待诏。”

       1

       暴雪纷飞。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跪了几个时辰。

       好几次想倒下,却被两个宫娥紧紧按着肩膀。

       “真晦气,每次被太子妃吩咐看着她就要倒霉。”

       “谁说不是呢,只有她天天惹太子妃生气,连累我们跟着受罪。”

       她们口中的太子妃是姜暮晓,太子林风晚的青梅竹马。

       又一阵强凛的风吹来,宫娥们都噤了声。

       林风晚长身而立,站在我身前。

       他有些不悦地开口:“清焰,你怎么又惹暮儿生气了?”

       在林风晚看来,我经常惹姜暮晓不愉快。

       从前姜暮晓喜欢的帕子被刮花了一个图案,她说是我做的,我便被罚在三天时间里,绣五百块帕子,绣到手指上全是针眼,一个月弹不了琴。

       她随身带的笛子缺了个口,便罚我一个人去竹林砍竹子,砍满一百根才能回来。

       而现在,她有一把琴的琴弦断了,便将我的十指浇上热水,伸出双手放在雨雪中。

       然而这些,林风晚从未过问半句。

       在他眼里,如果姜暮晓因为我不开心,那一定是我的错。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回道:“是啊,东宫里这么多人,偏偏只有我经常惹太子妃生气呢。”

       林风晚的那双眼睛,明明和从前无异,却再也看不出半点从前的影子。

       听罢,林风晚冷冷地说:“看来是暮儿罚得还不够,让你还有这样的力气出言不逊,掌嘴十下。”

       宫娥们一下一下地打着,第五下的时候,林风晚像是起了恻隐之心,开口道:“停。”

       雪恰好也在这时候停了。

       而我的双手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林风晚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低头,暮儿为难你,你低个头认个错不就好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后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他曾经说过,最喜欢我身上永不低头的生气。

       见我这个样子,林风晚不再询问,转身就走,走之前还说:“是我从前太惯着你了。”

       2

       我像个死人一样被拖回了偏殿内。

       殿内和殿外其实一样冷,已经很久没有供过炭了,连最次的烟煤炭都没有。

       但是殿里有我唯一的牵挂。

       双手麻木,箜箜趴在我身边,舔了舔我的掌心。

       它是一只橘猫,是我还在花烟坊当琴师时,林风晚送给我的。

       我给它取名箜箜,箜篌的箜。

       说起来,我好久没弹过箜篌了。

       我硬撑着坐起来,将箜箜抱在怀里。

       我问它:“箜箜,我的手指好痛,我觉得自己以后大概弹不了琴了,那个时候,林风晚是不是就会放我走?”

       箜箜叫了一声,算是回应,但我也不知道它的回答。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林风晚就半倚在床榻旁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床角里缩。

       林风晚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他对我说:“暮儿说了,只要你在过几日的宴会上用箜篌弹奏一曲,此前种种,既往不咎。”

       我紧紧抱着箜箜说:“殿下,您知道的,我轻易不弹箜篌。”

       在花烟坊如此,在东宫也是如此。

       在坊里时,有人豪掷千金,就为了听我用箜篌演奏一曲。

       就算我能赚那么多钱,依旧只是坊主的傀儡。

       只要入了花烟坊,签的都是死契,没有人能为自己赎身,所以赚再多钱也没有自由,能脱身的唯一办法就是死。

       但林风晚给了我自由,他用一颗夜明珠把我换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颗夜明珠能买十个花烟坊。

       我接着说:“况且,太子妃的原谅于我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见我这样,林风晚也不恼,而是掰开我的胳膊,把箜箜抱了去。

       “想不到你居然还养着它,你要是再这么倔,我就把它交给暮儿,任由她处置。”

       不知为何,睡了这么久,我还是很疲惫。

       我强忍着胸口的苦闷开口:“殿下,它就是一只猫,您身份尊贵,何苦跟它过不去?”

       林风晚捏着我的手腕,“那你呢,为何总是与暮儿过不去?总与我过不去?”

       空气沉重,箜箜跳回了我怀里。

       他说的是姜暮晓流产的事。

       姜暮晓怀孕三个月后流产,喝的最后一碗安胎药是我给她端的。

       林风晚没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关了我半年。

       吃的是所有剩饭剩菜拌在一起的泔水。

       只是苦了箜箜,它跟着我,瘦了这么多。

       林风晚又把箜箜夺过去,用威胁的语气说:“清焰,你到底弹不弹?”

       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停在喉咙里。

       我很久不弹琴,一开始是因为姜暮晓听见我的乐声便心生烦躁。

       后来被她罚多了,手指酸痛,我想弹也弹不了。

       挺好笑的,明明我是琴待诏。

       我想对林风晚说,再弹一次琴,这双手大概就废了。

       但我最终还是说:“我弹。”

       3

       掀开沾满灰的纱布时,我才发现箜篌的弦已经全断了。

       还有两天我就要在宴会上演奏。

       思索许久,我在书斋门口等林风晚。

       但是等来了姜暮晓。

       她穿着华贵,裙摆招摇,面带春风地问我:“待诏这是在等殿下吗?可惜殿下最近有要事,得两日后才回来呢。”

       我冲她笑了笑,“没有在等谁,只是看今日天气不错,想出来转转。”

       姜暮晓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待诏应该很久没有弹过箜篌了吧,应该勤加练习才是,居然有这样的闲心,我真是佩服。”

       我微微低下头,开口:“摸到琴自然就会了,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姜暮晓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因为,她是音痴,别说箜篌了,连最普通的笛子都吹不明白。

       她咬着牙,留下一句:“没人要还留在东宫的货色。”就走远了。

       姜暮晓说的没错。

       林风晚和她大婚后,我成了花烟坊的笑话,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人人都以为我攀上高枝,要进东宫过好日子了。

       当初林风晚说要为我求个良娣,结果,连侍妾都不是。

       那颗赎我的夜明珠,当初有多珍贵,现在看来就有多廉价。

       京城和东宫里的风言风语传了三个月。

       “见过痴心妄想的,没见过这么痴心妄想的。”

       “不要脸就是不要脸,做着嫁给太子殿下的美梦。”

       我想起离开花烟坊时,坊主对我说:“清焰,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男人了,他们当时说一辈子爱你,过了当时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身份尊贵的,从一开始你们就不平等,所以互相得到的爱也不平等。”

       现在我懂了。

       夜幕降临,我偷偷出了东宫。

       站在花烟坊门口时,我始终不敢进去。

       有声音传来,是坊里的槐月,我走后,她就成了花烟坊的第一琴师。

       没来得及多想,我几步躲进了巷子里。

       怕她看见自己如今窘迫的样子。

       我贴着墙壁想了想,去了琴坊。

       掌柜的认识我,看见我后很高兴,“清焰姑娘,好久不见你了,不对,现在该称呼你一句待诏才是。”

       “掌柜的说笑了,请问有箜篌吗?”

       “真是不巧,满京城会弹箜篌的不多,最后一架箜篌前几日刚被买走,现下没有货了。”

       我也不好为难她,“那我买一架古筝吧。”

       掌柜的听罢就要带我往里面走,我知道,里面的琴都是最好的。

       但那是从前我还在花烟坊的时候,好琴如流水般被林风晚买来,送到我那里。

       今时不同往日。

       我说:“掌柜的,最普通的古筝就行。”

       掌柜了愣了一瞬,随后笑着说:“也是,清焰姑娘的琴技,就算用最普通的琴,弹出来也比旁人好听百倍。”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一架古筝居然这样贵,从前我从来不在乎价格。

       仿佛看出我的难处,掌柜的又开口:“清焰姑娘,你若急着用,就先拿去,从前我这琴坊可受了你不少的照顾。”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虽是琴待诏,可是每个月的俸禄都是姜暮晓发。

       她说:“殿下每日处理公务,忙得很,实在无心管你的事。”

       于是每月到我手里的钱就不剩多少了。

       掌柜的是好人,但姜暮晓往后只会变本加厉,人情总是要用完的。

       我站在柜台边如坐针毡。

       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只漂亮的手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