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你一世情深
作者:
宥心 更新:2024-11-19 14:22 字数:4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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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一个帝王的情深,说到底,他也不过一介凡人。
我是他的妻。
我的父亲是大周最厉害的将军,我三岁骑马,五岁舞枪,父亲曾说,我若是男儿身,定不输我哥。
哥哥待我极好,但是再好也消不去我心里的不服气,五岁的我特意去哥哥面前耍了一遍父亲亲自为我定制的枪,插着枪抬着下巴自以为很酷地告诉他:“我是女儿身也不输你!”
这后来被当做父母的笑谈,在我成人前的那几年他们仨每每吃饱了饭没事干就拿这件事揶揄我。我小人有大量,不和他们计较。
十五岁差三个月前,读着兵书舞着枪长大的我从来没碰过琴棋书画女训女戒,所以在父亲说我要是能在三个月内会琴,我便可以不嫁给太子的时候,我手里的枪直接往他脑门上戳。我爸没了。
府里请来了一个老头子,跟我说这是大周最好的琴师。谁都没想到,我竟然在三个月内真的学会了弹琴,老头说我天赋不错,想收我为徒。想得美。
父亲母亲都很惊讶,我哥要是没出征,也肯定很惊讶。
然后我被绑上了轿子丢进了皇宫。我爸又没了。
大婚第一个晚上他喝的大醉,我支走了那些个下人,把身上脱下来的喜服往太子身上一丢,全做我有心的照顾,毕竟地上凉。父亲说了,要做一个好妻子。
第二天是太子先醒的,他把我叫起来,看天色微亮,便顾不上说什么,拿了刀抓住我的手要伤我。
出于本能我反手将他摔了出去,醒来的时候头脑尚且晕乎,便没能抓住那把刀,幸好,只是伤了他的手臂,伤口不深,我松了口气,接着对他怒目而视。
干啥呢,一大早的动手动脚动刀子?
他目色冷极,盯了我好久,复又看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一眼,然后伸手将一滴血滴在一块白帕子上,这才开始包扎。
好了我懂了。一个太子大婚之日竟然喝醉了导致没能办成正事,这事说出去确实挺丢人的。
他也不同我言语,直接唤来下人洗漱收拾。
大婚第一日,尴尬。当然,主要是他没发现我在他的酒中下了药,我怕他知道后宰了我。嘿嘿。
后来我与他一起去见了皇上皇后啥啥啥等一干人,好烦,不想了,一想起来我就觉得人生太灰暗了。
此后我好几天没见到他。跟我一起进府的还有两个侧妃,一个叫吴彤千,一个叫卢瑶涵,都是文官的女儿。我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映秋天天给我汇报府里女人们的二三事,今个儿那个卢瑶涵的侍女听燕仗势欺人,明个儿后院某个小厮冲撞了哪个贵人,琐事不断,人生百态,我磕着瓜子听得很开心。
两个侧妃都很得恩宠,尤其是卢瑶涵,这个名字我记得,大周跳舞跳得最好看的那个嘛,跳舞的不像我们骑马的,那身子绝对妙啊,想想那个腰,想想那个腿,想想那个床上的浪荡,唔,我有点想搞她。
至于吴彤千,这个名声更大,大周第一才女,别人家的孩子,我每次闹出祸来被父亲教育的时候都能收到一句“你看看人家吴彤千”。
行,那我今天去看看她。
然后我撞见了太子,哦豁。主要是,吴彤千脸都白了……这……这这这……
再然后,我被罚了一个月俸禄。呵,男人。
太子第二次留宿是一个月后,因为我和他不和被传出去了,他被他娘骂到我房里来了,真惨。对我摆脸色也没用,真惨。
堂堂太子怒火不得发作,瞪着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而我依旧笑嘿嘿。
于是我被嘿嘿嘿了,草。
我狠狠一抹眼泪,在心里不断默念:将军府上下老小一百零三口……一百零三口……杀人犯法,杀太子诛族,不值当不值当……所以,不是我打不过他!不是我打不过他!不是我打不过他!我让着他的!
还是疼,委屈,想我哥,我虽武家儿女,但阮宜从来都不舍得我伤一个指头。所以他啥时候进宫来看我?
太子吃饱以后脸不黑了,脾气不臭了,早上起来还对我嘘寒问暖,随手一挥赏了貌似挺多东西,那眼神和语气那真的是简直了。呵,男人。
然后太子扎根于太子妃处,成就一份美谈……个鬼!这人怎么撵不走的!天天就知道来吃饭,吃饭就吃饭啊,他那是喜欢我的晚饭吗?他那是馋我的身子!他下贱!
我嚼着白米饭,吃得苦大仇深,对面太子吃得依旧斯文,你倒是等会儿也这么斯文啊!禽兽!
“这些日子呆在宫里是否有哪里不习惯?”
我虎躯一震,这问题问得好!鼓掌:“哪哪都不好,我想回家。”
他目光森得一寒,语气倒还是温柔的,“你住得习惯就好。”
你问个屁哦,耳朵不用请捐给需要的人,谢谢。
于是我第二天没能下床。
哥哥说得对,宫里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烦……其实也没有那么烦,感觉太子技术貌似进步了……?
其实太子这个人吧,细想也是不错的,温柔,帅,技术也还算不错,我其实不亏?
入宫三个月后,卢瑶涵落胎了。太子牛逼。等等……落胎???
卢瑶涵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说我故意害死她的孩子。太子的目光顺着卢戏精颤抖的手指看向我,眼神一言难尽,我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我很无辜,出门走走恰好遇到卢瑶涵,恰好碰到她晕倒,恰好她落胎,但她硬说我把她叫出来赏景,故意让她沾了夹竹桃的花毒。听燕那几个婢女也说有小厮来替映秋传话,而映秋泪汪汪看着我一直摇头吓得哭都哭不出来。我摸摸她的脑袋,小声跟她说没事的。
太子要我解释,我说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太子脸一黑,因为他也不知道。
卢瑶涵哭得梨花带雨,解释说她前不久才诊出喜脉,太医说胎儿不稳,她想调好胎像再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事情的处理结果就是太子妃不知详情只记失职,失职?呵,男人。于是我一个月俸禄又没了。入宫以后逐渐贫穷……
忘了说,那个传话的小厮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是失足落水,诊断的太医因为知情不报被杖杀,映秋原本要受二十杖,我说是我的过错,不必让我的婢女替我顶罪,所以我除了失去一个月俸禄外,还被禁足了一个月。
映秋很生气,这个小丫头,从小跟在我身边,没有见过这些个肮脏事。我也没见过,但我被我哥吓过。
“主子为什么不与太子解释?奴婢一直呆在主子身边,根本没叫人传过话的。”她气鼓鼓还委屈屈。
嘤嘤嘤,我也委屈,但是,“映秋,你可记得,我们那天为什么恰好路过那片夹竹桃吗?”
“不就是那个小厮来替太子传话的时候说泽园的花开得漂亮适合出去走走嘛。”
“前段日子太子身边有个小厮死了。”我淡定地倒了一杯水,学着哥哥当年吓唬我时的淡定样子。
映秋懵在原地,这次我没安慰她,我姿态怡然地坐在长椅上,把玩桌上的水杯。
一个月刚禁完足,太子当日又开始留宿在我这儿,映秋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一哆嗦,全没了以往的活泼劲儿。我开始有些后悔那日吓映秋,其实那天我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就后悔了,我很想站起来把她抱怀里揉揉她脑袋,像从前那样告诉她没事。
可是我没能站起来,腿是软的,手连杯子都拿不起来,如果那个从小带我长大的嬷嬷在,她一定会发现我把玩水杯的手在抖。
阮宜当初吓我的时候,是否有片刻的后悔?算了,不想那个都不进宫来看我的糟心哥哥了。
进了宫以后,人真的是活一天算一天,我哥不进来看我,我娘不进来看我,我爹也不进来看我,他们过年的时候宫宴见到我只给我见了一个礼,都不理我。我哥倒是想过来说话,被我爹拉住了。
亲哥和后爹,哼。
那晚映秋悄悄爬上我的床,她擦掉我的眼泪,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拍我的背跟我说没事,像我以前对她做的那样。
丢人。
更丢人的是,太子突然来了。他盯着映秋的眼神有点……凶?哦,捉奸在床讷,快乐。
太子进来的时候,映秋的身体明显一僵,但是等我们俩爬下床后,她瞪回去的眼神超凶,映秋牛逼。
太子可能想训话,毕竟婢子上主子床这事于礼不合,但他最后只是让映秋出去,然后将我抱到床上,睡了一觉。是睡觉,不是睡我,稀罕。
更稀罕的是,那晚他一夜没睡,只是有意无意地拍着我的背,那动作甚至比之前的映秋更温柔。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失眠……也不仅仅是因为父母我哥对我的疏远,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也许……大概……可能……有点喜欢上太子了……
害,天家的人说什么喜欢呢。
日子过得逐渐混沌,卢瑶涵陷害我的事不断发生,但是太子总能查明事情原委还我一个清白,他终于肯在我身上花心思了,这算不算一种喜欢?
第二个年头宫里落下初雪的时候,我怀孕了。
太子很开心,他走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很幸福,我刚在门口接了一片落雪,他不由分说攒住了我冰凉的手捂在他的手心,很温暖啊,哪怕掌心的雪融化了湿漉漉的不舒服,我也没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来。
吃食出行都得注意,尤其是要防范卢瑶涵。食物里面下药,送落胎的糕点等事情不断发生,这个女人好烦的啊喂。太子罚了她三个月的禁闭,要她不得出现在我面前,还给我派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我。
但孩子还是没了,卢瑶涵动用了他父亲入宫前派去保护她的死士。
那是一个清冷的冬日,前两日下了好大一场雪,地上的积雪还没扫除,映得那宫墙愈发红艳,冬日少见的阳光打在白雪上,有些刺眼,刺客出现的时候,我看着窗沿上的落雪在发呆。
那刺客非常利落地杀了我身边的婢女和嬷嬷,然后把刀刺进了我的肚子。我到底没能避开,那时唯一能庆幸的是我方才让映秋去帮我去前院折梅花。
她没事,我至少保住了一个。
卢瑶涵的父亲因为养死士被查,死罪,听映秋说,卢瑶涵被拿下去的时候像个疯婆子,另一个婢女临春告诉我,卢瑶涵朝着承恩殿不断嚷喊说我合该还她孩子一命。
傻逼。
今日太子进来的时候依旧面目沉凝,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到底他只说了一句“你受委屈了”。
哦,就你有眼睛。伤口疼,想骂人。
然而我躺在床上,只做凄楚状,委委屈屈回了一声“臣妾没事”。
那年我刚进宫他问我可否住得习惯,我回他不习惯,如今我落胎他说我委屈了,我说没事。我原以为我的父亲是大周最厉害的将军,我可以活得肆意,但最后我却被困在这个宫里,学着旁人的曲意逢迎。
我落着泪要他晚点处死卢瑶涵,我还没尝过她舞者的身子……不是,我还没让她给我个交代。
太子答应了。
我伤还没长好就下了床,去见卢瑶涵的最后一面,只是那个女人已经疯了。
她整日翻箱倒柜找她的孩子,身上全是自虐留下的伤口,我还记得那年无意间撞见她在太子面前跳的一支舞,是蓬勃的春,迎着朝阳开得娇娆。曾经有多得宠,现在就有多落魄。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难得清醒了一会儿。
“卢瑶涵,我没动过你的孩子。”有些事总得理清楚,我再不是当年可以随意说话做事的那个武家儿女了。
卢瑶涵没有理我,她抱着被子卷成的一个团轻缓摇晃,偶尔哼上一两句歌谣。她或许什么都不在意了,人之将死,恩怨情仇便都放下。
可是,怎么能呢。
“卢瑶涵,你一时冲动,害死你的亲人,你可曾后悔?”
她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凄厉恐怖,怀中的团被被她攥的死紧,“是你!是你给我下药,害得我如此疯癫模样,阮半柒,若不是我疯症突然发作也不会下这样诛九族的命令,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底,是你自己做下的孽害了你自己的孩子!”
映秋挡在我面前,阻止卢瑶涵靠近我。
“我给你下药?”我盯着她,“谁告诉你的。”
“人在做天在看,自然有人能查出来。阮半柒,你刚刚问我是否后悔,那我同样想问问你,那年你害我失去孩子,你又是否后悔?”
映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厉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太子妃动手?当年我根本没叫人传话,是太子身边小厮让我们去泽园走走,傻逼东西,是太子要你生不下这个孩子!”
卢瑶涵被一巴掌打趴在地上,她听着映秋的话神色呆滞地问:“太子?”
“不对,”我拉住映秋的手,太子不会现在动手,卢家对他应该还不是舍弃的时候,我蹲下来,问卢瑶涵:“是谁告诉你我给你下的药。”
“是吴彤千……吴彤千……”她神色呆滞,然而下一刻,她的面容忽然扭曲,像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大怒大恨,“这个贱人!是了,那年我怀孕她是知道的,太医是她推荐的人,我那么信她!胎像不稳……是吃了那安胎药以后才愈发难受!还有,听燕与她走得很近……听燕,这个贱人,她敢在我吃食里下药使我疯癫!”她说得颠三倒四,却足够我把这些年的一根线给串起来。
吴彤千么,我默默想到。当年无意给她的难堪,她用两年时间加倍还给我,还顺手牵连了一个可能威胁她的人,不愧是大周才女啊。
又或许无关前仇,毕竟这本就是吃人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