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伊犁泰格      更新:2024-12-16 20:56      字数:5513
       太医宣布我有孕那天,皇帝大喜过望。

       不仅下旨遣散后宫,还把她们生的皇子皇女也一并贬为庶民。

       半夜回到寝宫的时候,他的眼神欣喜,捧起我的手上沾着血。

       “我赐死了几个撞柱的大臣,现在不会再有人指责你了。”

       “整个后宫我只要你,和你生的孩子。”

       闻到皇帝手上的腥气,我险些吐了出来。

       刚刚咽下的毒酒实在难喝,可是见效也快。

       不过一会的功夫,腹中的孩子就已经不再动了。

       1

       朱乾山紧紧的抱了我一会,就被太监叫去了。

       太监低着头通报道:“建皇后殿的事宜上,出了些意外。”

       朱乾山闻言神色变得急切,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我肚子里的毒酒在此时翻江倒海,折磨得我差点晕倒,幸好一旁的丫鬟扶了上来。

       见我脸色发青,殿里的人顿时开始奔忙。

       又是传太医,又是推窗换水。

       甚至有人当即跪下,为我祈福:“上天见证,奴才愿以自己十年性命,换皇后娘娘不受害喜之苦!”

       他们如此着急上火,无非是害怕朱乾山。

       只要惹得我有一丝不痛快,把几个下人处以极刑,不过是随便一句。

       就算是世代簪缨的大臣撞柱,朱乾山也面不改色。

       朱乾山爱我至疯,世人无不知晓。

       朱乾山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不过是他身边一个丫鬟。

       太子妃性格跋扈,下令要取我的性命,朱乾山便拔剑伤了太子妃,护住了我的命。

       皇帝听闻后震怒,将朱乾山罚到战场,从一介小兵做起。

       几年后,先皇帝故去,朱乾山登上皇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太子妃十族,荡平反对的意见,立我为后。

       可我却天生小家子气,害怕见到那些贵族子弟,不敢进宫。

       朱乾山就下旨遣散了先皇的妃嫔,还将她们生下的子女也贬为庶民。

       他对我说:“我不需要什么血缘亲戚,整个宫里只留下你和我就够了。”

       听了他的话,我挠挠头为难道:“那是要我一个人清扫整个宫殿么?”

       宫女太监们当然留了下来。

       怀孕满七个月那天,我发现身边的大宫女十分尽职尽责,将朱乾山伺候得极好。

       朱乾山担心我怀孕的身体,便与我的大宫女一同宿在外间小塌上。

       一边注意我是否又被腹中的胎儿闹醒,一边与她在塌上快活地纠缠。

       肚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咬着嘴唇强忍着,制止下人传唤太医。

       今早我已饮下第一盅毒酒,药效很快,肚子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动静。

       只需再饮下第二盅毒酒,我这条命,也就要化为飞烟了。

       正强忍着疼痛,身边的下人忽然跪了下去,一双大手抱住了我的腰。

       朱乾山看见我的脸色,眼神顿时阴了下去:“怎么把嘴都咬红了?”

       我咽下一口血唾,摇头道:“害喜而已。”

       朱乾山转身,端着一碗燕窝羹,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说:“喝些热的,会舒坦许多。”

       随着手臂动作,朱乾山的衣襟有些散开,露出了里面满胸膛粉红的暧昧。

       朱乾山却浑然不觉,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珠专注地盯着我,似乎容不下任何其他。

       可他在榻上抱着大宫女珍珍时,用的也是同一双眼睛。

       我和珍珍在他眼里,难道会有分别。

       我笑着与朱乾山对视,张口饮下热汤。

       下一秒,胃里传来疼痛,逼得我全都吐了出来。

       地面上浑浊的汤汁里,还掺着浅浅的粉色。

       朱乾山大惊,抖着手来抹我唇上的脏物,汤碗翻了摔成碎片,他的一双脚踏在上面,却像是根本不觉得痛:“怎么了?是太烫了吗?”

       我喘息着,抚摸毫无动静的肚皮,“是胎儿又闹了而已。”

       朱乾山松了口气,抱着我计算起了胎儿出生的日子,还要十天左右。

       “等到孩子出生,一定狠狠教训它,让娘亲这么难受。”

       我靠在朱乾山的怀里,也在计算着日子。胎儿已经先一步走了,三五天后,我也将陪它一起。

       2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朱乾山就兴冲冲地起床。

       “皇后殿建好了,今天我不上朝,带你去看我们以后的家。”

       我窝在床上,毒药发作,连一根手指都动不起来。

       朱乾山便俯下身,亲自把我从床上抱到梳妆台边。

       窗外的天色才刚破晓,映出无边的菜田。

       皇宫本是珍贵无比的地方,该种满无数奇珍异草。

       却在朱乾山上位之后全被拔除,种上了我喜爱的菜田。

       宫外人得知这事,无不咂舌笑话我:“麻雀变为凤凰身,却改不了骨子里的穷酸!”

       “以前人家说,东宫娘娘烙大饼,不过是农民的幻想,现在的东宫里却真种起了菜!”

       “宫里要种什么,还不是那皇帝一句话的事,帝王家出了个痴情种,也是稀罕。”

       “早知今天丫鬟也能做皇后,我也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去当奴婢!”

       “……”

       宫外的笑谈传入了宫,朱乾山喜滋滋地说:“琼娥,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索然无味地转眼,看见左侧一片艳丽的红花,在绿油油的菜田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连片的花王牡丹,我并不喜欢高雅的花,那是朱乾山命人种下的。

       朱乾山解释说:“牡丹乃花中之王,只有你这个皇后才配得起,是我专门为你种的。”

       下人们忙碌着传茶上水,我的贴身宫女也上前,准备为我梳妆。

       大宫女珍珍忽然挤开了旁人,笑盈盈地拿起梳子为我梳头。

       自从昨日被朱乾山叫去,据说是处理皇后殿的杂物,珍珍许久没有露面。

       此时她一脸娇羞地出现,鬓边上插着一株牡丹,却已经有些枯萎了。

       注意到我的视线,珍珍抬手摸了摸头:“娘娘也觉得奴婢戴着好看吗?”

       朱乾山面色有些紧张,我低下头,看见他握着我肩膀的手上,有一处花刺伤口。

       难怪那花不怎么新鲜,昨日朱乾山为她摘下的花,到了今天再戴,是该有些蔫了。

       朱乾山面色阴沉地收回我肩上的手,抬臂就将珍珍鬓上的牡丹打落。

       “牡丹花王,也是你一个小小宫女配戴的么?!”

       面对皇帝的怒火,珍珍眼里浮现委屈,抽噎着低头为我梳起了发髻。

       我任由她的动作,忽然想起民间人所说的那句。

       早知如今丫鬟也能当皇后,也将自己家的女儿送来当奴婢。

       作为前所未闻的第一个丫鬟皇后,我可说开了先河。

       在我之后,淌着河水想来做下一个的人数都数不清,珍珍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头上忽然传来剧烈的痛,珍珍惊呼一声,木梳上已扯下一片我的黑发。

       “娘娘,是奴婢不小心,请您责罚奴婢吧!”

       珍珍噗通跪在了地上,抬着一张惊恐的脸看我,眼睛娇媚地泛出了水,悄悄投向了身后的朱乾山。

       我忍痛皱着眉,对着铜镜摸了摸头。

       那里被人用力扯下了发丝,已经露出了小片头皮。

       身旁的朱乾山眼神直勾勾的,看向珍珍松垮的领口。

       珍珍做错了事,跪在地上求罚,吓得眼睛冒水,却不知为何,连衣领也松了开来。

       朱乾山俯身捡起木梳,递给另一个宫女,“珍珍笨手笨脚的,换你来伺候皇后,动作轻点!”

       “再敢惹皇后不快,朕扒了你们的皮。”

       处罚珍珍的事,便就此轻轻揭了过去。

       宫女握着木梳站在我身后,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呀,娘娘的发丝被揪了这么大一片,一定很疼……”

       珍珍跪在地上,突然落起了泪,呜呜地揪住朱乾山的袍角,“陛下不要爱惜奴婢了,奴婢贱命一条,被罚也就罚了,哪有皇后娘娘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呢!”

       “奴婢知道陛下不忍心,可是奴婢让娘娘不快了,便要自愿领罚的!”

       她这几句绵里藏针的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静了下来。

       听着珍珍的哭声柔媚响动,如此明显的争宠,我动了动唇角,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朱乾山满面阴云,开口呵斥道:“满嘴的胡言乱语,什么爱惜,你是想被拔舌头么?!”

       说着,朱乾山不安地注视着我的脸色,见我没有反应,朱乾山当即大怒着瞪向珍珍。

       “来人!给朕拖下去赏十个板子,把这奴婢打死为止!”

       珍珍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唇瞬间煞白,被朱乾山贴身的太监搀走。

       眼见珍珍被皇帝下令重罚,身后的宫女脸上出了层汗,竟一时不敢动手。

       生怕再扯掉我一根发丝,就会成为下一个亡魂。

       我哼笑一声,见那木梳已被珍珍磕掉一角,便开口道:“把那梳子扔了吧。”

       3

       我的话吩咐下去,宫女却并没有立刻照做。

       只因那梳子是朱乾山太子时期,选来一段南山木料,亲手为我打磨做成的。

       平日里我放着一殿的珍稀,却只爱惜这一柄木梳,殿里无人不知。

       朱乾山听见我的话神情受伤,抿着唇问:“为什么要扔?”

       我淡淡道:“不一定是珍珍手笨,大约是那梳子时间久了,梳齿变利了而已,扔了换新的就是。”

       朱乾山以为我只是想要新的木梳,当下喜笑颜开地望向我:“知道了,改日就给乖乖做个新的。”

       可惜只怕在他的新梳子做好之前,我就已经命丧黄泉。

       梳妆之后,朱乾山便一路抱着我到新建的皇后殿内。

       我扶着朱乾山的肩膀,脑子里很昏沉,想起听过的民间传闻。

       在到婚房以前,新娘的脚不可落地,才能保一世的美满。

       朱乾山把我放在殿内大床上,这时他才看到,我鬓角被扯得缺了一块头发。

       他抱着我哄我午睡,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心疼得有些手抖。

       不知几时,我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见朱乾山不在身旁,我下意识起身,到处去找他。

       却在皇后殿的外间,看见了本该被杖刑致死的珍珍,正哭啼啼地躺在塌上。

       朱乾山撑在珍珍身上,轻笑着拿手扇她巴掌。

       “再敢在朕的皇后面前发春,还有你好受的。”

       珍珍递着脸,去蹭朱乾山的手心,“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又怎么配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这次只不过是十个板子,下次命都没了,陛下也不会心疼奴的。”

       说着,珍珍呜呜地侧过身子,把被杖责的地方露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桃红的衣衫,看起来不像宫女,倒像人家里的少妇。

       “奴婢不敢穿大红的新衣,便让我穿一身桃红的,也算以妾室身份嫁给了陛下……”

       朱乾山抱着珍珍,呼吸鲜明的粗重,大手已然向下摩挲。

       珍珍娇气地哭了一声:“奴婢真的好痛呀,陛下也不疼我!”

       朱乾山呼吸都乱了,粗笑着俯身与珍珍缠抱在了一处。

       “打得真有那么痛么?让朕给你看看,好生的治一治。”

       小塌上,两人的喘息声渐渐交织在了一起。

       我呆愣地站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头皮上的刺痛一时数倍地涌来。

       好像被洪水没顶,我不停回想着那个嫁娶的传闻。

       如今我盼望的新房,早已成了朱乾山和珍珍寻欢作乐的地方。

       腹中的剧痛卷土重来,不断打击着我的神智。

       饮下第一杯毒酒后,我想着腹中胎儿该被毒得多痛,愧疚得睡不着觉。

       朱乾山在身后抱着我,陪我一同熬夜,咬着牙在我耳边说:“怀孩子原来是这么折磨,早知道就不该要他。”

       他几乎生起我腹中孩子的气,第二天白天,便要跑去找珍珍泄一泄火。

       听着殿中朱乾山满足的声音,我哭得喘不过气。

       却又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不舍。

       可既然决定了要饮毒酒,连命也能舍掉了,朱乾山又有何不可舍去。

       朱乾山的孩子,我不愿为他生下。

       朱乾山,我也不要了。

       回到休息的殿内,下人们纷纷迎上来,殷勤地伺候。

       我镇定地擦干了脸,轻声吩咐:“把我藏在柜中的那美酒,替我斟上一杯。”

       宫女毕恭毕敬地递来香甜的酒液,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其中会藏有剧毒。

       这一杯下去,就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

       我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大脑霎时晕了起来。

       我摇晃着险些没有站稳,幸好有人从身后托住了我。

       只是我浑身无力,沉重的身躯带着朱乾山站不稳,抱着我一同摔在了地上。

       朱乾山垫在我的身下,后背狠狠地砸在地上,旧伤撕裂疼得他眼前一黑。

       可他却只着急地问我:“为何不在皇后殿中等我,还自己喝起了酒?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么?”

       见我抿着唇不说话,朱乾山明显惴惴不安起来。

       还要拉着我继续问,太监忽然上前,低声说了一句。

       “陛下,皇后殿那边来人了,说是又出了点差错。”

       和昨日一模一样的话术,我却已经不再感到波澜。

       朱乾山只犹豫了一下,便打膝把我抱到床上,温情脉脉得嘱咐道:“乖乖,再午睡一场,夫君很快就回来陪你。”

       4

       望着朱乾山匆匆离开的背影,我咬着牙,按着腹部站了起来。

       在这大殿里,还藏着许多朱乾山送我的东西。

       其中我最珍藏的,莫过于朱乾山从战场上送回的家信。

       有一些信纸上沾着血,那时候朱乾山被斩了一只小指,却还非要亲手给我写信。

       血信被泪水晕开,是我摸着信纸,为他流过的眼泪。

       如今全都在我眼前,被付之一炬。

       望着那些信纸被烧个精光,我缓缓站起了身。

       却忽然在地上的一处凝住,那里散着一些血迹。

       后知后觉地让我回想起来,刚才朱乾山抱着我摔在地上,咬牙闷哼了一声。

       我瞬间明白过来,朱乾山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一定是为了抱住我砸在地上,硬生生砸得开裂了。

       我呼吸一窒,方才饮下的毒酒,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我瞬间痛得低叫一声,与之一同发生的,还有我腹中胎儿的挣扎。

       一只小手在我的肚皮上捣了个痕迹,很快又消失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下身有些黏稠,分明已经饮过了毒酒,可是孩子却还活着。

       我的呼吸急促无比,抱着肚皮真切的感到,孩子正在里面活动,倒是像极了朱乾山。

       朱乾山在战场上那几年,总是离死亡近在咫尺。

       数不清多少次,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忽而梦见了我正哇哇大哭。

       是我的眼泪太烫,把他从地府里烫醒,不敢再睡下去。

       我数着那些过往,哪怕信纸已经烧尽。

       朱乾山曾经为我写过的字,说过的话,流不尽的血,都已经刻进了我的心里。

       人人都说朱乾山是个命硬的疯子。

       他们却想不到,原来就连他的孩子,原来也学的朱乾山一模一样的顽固。

       我勉强抬起手臂,打落了床头的一只瓷瓶。

       宫女闻声走了进来,我抓着她的手,微弱的呻吟着:“唤太医!叫太医来,救救这个孩子……”

       宫女吓得呆住,下一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我眯着流泪不止的眼睛,苦苦支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哪怕千刀万剐的疼,我忍受到折断了指甲,不肯松下这一口气。

       正当我努力支撑的时候,窗外忽而响起宫女叽叽喳喳。

       “珍珍早上扯掉了皇后娘娘一根头发,就被陛下赏了十个大板子。”

       “听说打的不轻,后来又在皇后殿内,伺候了陛下好几回,伤上加伤,痛得珍珍哭个不停。”

       “全宫的太医都被陛下叫去了,为了给珍珍看伤呢。”

       “能得到陛下的垂怜,珍珍这十大板子,挨得真是值。”

       “你们也不小点声,当心被娘娘听见了!”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知道,娘娘此时正午睡着呢……”

       我攥着床单的手一松,心里轰然的空空荡荡。

       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急得一道道的汗水。

       只是不等她开口,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果然,宫女带着哭腔喊道:“娘娘,所有太医都在别处忙着,太医院里空荡荡的!”

       “我喊不来太医,怎么办是好?”

       我大声地喘了几次,血液从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出。

       宫女吓得坐倒在了地上,“好多血!”

       我的血不一会就蔓延下来,沾红了宫女的裙摆。

       傍晚时分,朱乾山餍足地走了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束鲜艳的牡丹花。

       他心想琼娥一定会喜欢,走进大殿之前,突然想起什么般抬手收拢了衣襟,仔细遮住里面的痕迹。

       朱乾山心情颇好的走进了殿内,下一秒便看见里面满眼的红色,惊骇地松手掉落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