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夏(5)
作者:三度      更新:2024-06-25 11:01      字数:4208
       “带我走吧,去江南,去我的家乡。”我对大鸟说。

       它“咕咕”地叫了两声,然后,猛地张开翅膀,腾空而起,我失望地摇摇头,我知道它要走了。但是它又缓缓地降落,停在我的身边。

       我知道它的意思,它不想要我走,又不想离开我。

       “明雨,你快点醒啊。我把你的父亲接回来了,他就在宫外等候召见。我告诉他,只要明雨一醒就准你进宫。”

       “明雨,你还记得吗?那年秋天,我带你去吃野味。你欢喜极了,拍着手,像个小孩子。你把野鸡翅膀塞进嘴里,烟灰沾的满脸都是。”

       记忆中的那片天空,是在梦中反复出现的青柠色。纸飞机在辽远的头顶上空悠然飞过,有鱼儿在水中欢快的嬉戏。从未曾像此时,如此怀念在一起的青葱岁月。

       你站在阁楼上,默默不语,是为了五哥担忧?剑眉扭在一起,眼神低落,方青鱼只能坐在楼底下,无声陪你。

       先帝四十八年,幽州刺史上书言勋郡王之事。

       “臣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欲称其任,亦惟以责寄臣工,使尽言而已。臣请披沥肝胆,为陛下陈之。

       昔汉文帝贤主也,贾谊犹痛哭流涕而言。非苛责也,以文帝性仁而近柔,虽有及民之美,将不免于怠废,此谊所大虑也。陛下天资英断,过汉文远甚。

       然陛下五子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反刚明之质而误用之。至谓遐举可得,一意受享,竭民脂膏,滥兴土木。

       今大臣持禄而好谀,小臣畏罪而结舌,臣不胜愤恨。是以冒死,愿尽区区,惟陛下垂听焉。”

       此奏章一出,满朝文武哗然。先帝设朝谈论勋郡王之相关事宜。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可相信。五哥在京时,名声甚好,再者,御史台也从来没有上报过关于勋郡王的奏章。”

       “七弟这话就有失偏颇。父皇,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京城时,五哥也不敢做出任何违法之事。不过,幽州偏远,这就说不定了。”六王子出言反驳。

       先帝听了,刚刚消散的疑心又起来。

       “父皇,儿臣以为应该等五哥的自辩折子到了京城方可定夺。”轩煌只好采取拖字决。

       先帝扫了一眼底下的儿子们,胸口一痛,开口道“此事再议,退朝。”

       众王子走出养心殿,轩烨来到轩煌身旁,低声道“小心大哥。”轩煌侧目,见到的还是冰冷的面目。

       那天傍晚,我把你带回了家,我担心猫会吃了你。

       无人做伴,只有你这个青蛙在我的手心上,在夏天爬满青藤的宅院里“呱呱”作响。

       父亲母亲一直在忙。

       早饭是苦涩的,我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吃过早餐,往常去太礼院办公的父亲把我叫进了书房。

       “青鱼,明年夏天的选秀就要开始了,你在名单内。”父亲方一天为难的看向女儿,心中愧疚。他活动许久,但也无法阻挡此事。

       “父亲放心,女儿必定不辱了方家门楣。再者,女儿还未到过京城了。听说,那里的枫叶极好。”

       “你…唉。”

       先帝四十年,皇后谏圣上应充实后宫,着选七品以上官员女儿进宫应选。扬州太礼院主事方一天之女方青鱼乘舟北上,年仅十二。

       “明雨啊,你还记得吗?你刚到京城的时候,还很小,但语气像个大人一样。我们都说你是‘人小鬼大’”

       整整三天,淑妃娘娘在床上躺着,而万岁爷就守在这里。前朝已经是谣言四起,宫门外跪着的大臣们口呼‘妖妃误国’

       后宫则是无处不在的醋味,连皇后娘娘都来劝了两次。

       梁九功看着还是没有苏醒迹象的的淑妃,困意连连,主子没有休息,他自然也不能歇着。在这一刻,他暗暗祈祷淑妃快醒吧。

       不知道是万岁爷的苦心感动上天,还是娘娘觉得睡的腰痛,反正沈明雨要死不活的睁开了眼睛。而得知这件事,后宫上下盼她死的人都纷纷叹气。

       收集每个地方的雕花瓷勺,幻想用它喂养眼前的小人儿。

       却没想到,明雨依旧用的是白勺。

       “明雨,注意休息,注意保养。要吃什么,要用什么,不要委屈了自己。要不,你搬到朕那去吧,让朕放心。”

       刚进门的皇后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趔趄,这是铁面的皇上?

       “不去。”

       看着有些消瘦的轩烨,我不知是什么感受。

       轩烨虽然知道答案,但也不免失望。直到听到这句话——

       “皇上,你瘦了,要多吃点肉。”

       心情顿时多云转晴。

       “那好,你也要休息。朕先走了。”

       听到里面的对话,周氏不知是妒还是恨,她没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回忆就像一栋拥有很多扇窗户的楼房,每一扇窗户就像一只一只的眼睛,又是一个一个不同的频道。欢喜、悲伤、愤懑、怨望、嫉妒、羡慕,它们拥有各自的秘密。

       在我的回忆里,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我。有些,我要它永久的封闭。再也想不起来,后面有着怎样的一个我。

       先帝四十年四月,方青鱼到达京城,随行的是画沙。

       且说青鱼自弃舟登岸时,便有祖母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方青鱼常听得父亲说过,她祖母家是大贵之家。祖父曾任太常之职,乞骸骨后又升任太子太傅的官职。虽然东宫是没有的,但这也显示出方家的荣耀。

       现祖父驾鹤西去,祖母却还在。

       她见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

       “笑我当初刚到京城时,像极了林黛玉去。”

       “什么?主子,谁是林黛玉。”

       画沙在跟明雨拿来汤药时听见这句话甚是不解。

       “画沙,你还记得刚到京城的样子吗?”

       “额…主子,当时紧张的很,没有抬头,自然没有印象了。”画沙把汤药端给明雨,尴尬的回话。

       这话也对,连方青鱼都不敢多看。只知道,进了城中,从纱窗外瞧了一眼,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扬州不同。

       又行了几刻钟,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站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进了西角门。

       “主子,老爷来了。”画沙兴冲冲地进来禀报。

       “快,请父亲进来。”

       不过画沙却是没有动,而是道“主子,老爷说,知道您安好即可,不拘着见面。”

       日日盼君归,没想到落到个这个下场。

       “罢了,不见就不见吧,见了反而没意思。你告诉父亲,好生在京城住着,没人敢惹。”

       我又重新躺下。

       方青山众人见他吃完茶,都说道“且入席,有话慢慢说。”王柏傲听说,便立起身说道“伦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方青山、瀚宇众人哪里肯依,死拉着不放。王柏傲笑道“这又奇了,你我这些年,哪回有这个道理?果然不能遵命。若必定要我领,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众人听说,只得罢了,方青山执壶,瀚宇把盏,斟了两大海。那王伯傲站着,一气而尽。瀚宇道“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再走。”

       先帝四十八年,先帝设朝再议勋郡王之事。朝会之情况不一一累述,其最后结果是五王子轩明罚俸三年,鞭笞一百。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五哥温文尔雅,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轩煌,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青鱼,你冷静点。父皇派王钦云亲赴幽州调查,发现此事不是空穴来风。据他回禀,幽州征用五万民夫修建殿阁,现在那还有未完工的大殿。”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基裘颓堕皆从敬,家世消亡首罪方,宿孽总因情。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犹豫着要将“思念”放在家里的哪个角落。

       最后,我决定把它放在卧室的枕头底下。

       那是个不起眼的地方、时常会被我遗忘。没有饭桌的重要,没有花瓶的显眼,没有书桌的必需。但偶尔躺下的时候,就能看到窗里的风景。晴朗的天空,密布的乌云,又或是雾蒙蒙的清晨。

       我将‘思念’放在那里。有时去看她,看她浸泡在阳光下的欢乐,看她被身后雨丝洗出的忧愁,看她被雾霭笼罩着的迷漫。

       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会,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轿,赶上前来。打起轿帘,扶青鱼下轿。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台基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他们来了,连笑迎上来“刚才老夫人还念着了,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个人争着打起帘栊,一面听的人回话说“二小姐到了。”

       睡过午觉,阳光正好,暖暖的。

       我起来挑了一件素净的衣服穿上,走到金鱼缸那里,接过玉华的鱼食,专心喂起小鱼儿来。小小的身子,摇摆着尾巴,嘴里吐出泡沫。

       “主子,皇上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前天的时候,在外受了凉气。御医诊断说是疲累所致,劝皇上多休息。后宫的娘娘们三天两头的送汤。您看——”

       “走,去养心殿看看。”

       我把鱼食递给画沙,在旁边的盆子里洗净手,再用干布擦拭。

       踏出宫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阳光普照,真是舒缓啊。而玉华心中却空落的,主子就什么都不准备?!

       甬长的青石板,高矮一样的围墙,一望无边的紫禁城,好像囚牢一样。但这囚牢,不少人想进来居住。

       方青鱼进了大殿,就闻到一股药味。头低着,来到皇上的寝宫。

       “皇上,大将军王妃到了。”

       “叫她进来。”

       “是。”

       磨砂的声音,似蚂蚁在心脏撕咬。

       “媳妇参见父皇。”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谢父皇。”

       方青鱼局促不安,不知道到底怎么办。

       “呵呵,不要拘束,只当作在自己家。老七在外带兵,朕想你在家一人,不免孤单。遂传旨叫你进宫。什么伺疾,有什么也不会让你干。”

       皇上的语气很平和,不是平时的威严。

       “父皇,媳妇伺候公公乃天经地义之事。儿媳妇愿意承担。”

       “哈哈,说的好。朕知你是个孝顺的,但也别累着自己。不然,老七回来会跟朕急的。”

       对话非常愉快,时不时都听得到皇上的笑声。到晚上时,皇上还留着方青鱼用了饭。累了一天的方青鱼,随着太监来到偏殿歇息。

       “好巧啊,姐姐也是要去养心殿吧。”齐嫔向淑妃行礼。

       “是啊,要不我们一起吧。还能说说笑笑。”我笑着发出邀请,眼睛瞟到后面人提着的东西。

       “姐姐邀请,妹妹岂敢推辞。”

       于是两拨人马汇合为一处,本显宽广的道路顿时觉得有些狭窄。

       “姐姐,你在宫中歇了将近半月,恐怕不知道一件事吧?”

       “哦,近日有什么新鲜新闻,妹妹说出来,让我也好涨涨见识。”

       “姐姐这话就折煞我了。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齐嫔这时把声音压低道“听说,勋郡王的那位要进宫面圣了。唉,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年是该出来活动活动了。毕竟自己的丈夫还在宗人府关着。”

       听闻这事,我眼睛一看,就瞧见了面色惨白的玉华。

       “哦,这事我倒是没听说。”压住心中的闷气,我故作平静地说道。那齐嫔心中一笑,看你硬撑着。

       “我还听说啊,那位选着这个时候进宫面圣,怕是宫中有人撑腰,不然为何龟缩这些年也不见动静。”

       脚步一停,我直视着齐嫔道“妹妹,你知道姐姐我最不喜那种人吗?就是那种在背后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妄加揣测的无耻小人。”

       齐嫔笑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而我也不是无耻小人。既然你不喜,那我就不说了。”抬头一望,又道“姐姐,养心殿到了,你进不进去啊。”

       “玉华,咱们走。”我一转身,隐隐听到齐嫔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