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数月光
作者:
云夕何兮 更新:2024-11-19 09:38 字数:3299
给黑煤矿做打手这事,我纯属自愿。?
人嘛,有时候为了活得轻松一点,走个理所应当的捷径,并不该被骂耻辱。
但我那九十多岁还不死的爷爷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否则他也不会拄着拐杖,追着我打了几条街。
他说他活了大半辈子,遭了什么孽,怎么就养出我这个畜生。
我也不反驳,比竟他一大把年纪,我这一开头显得我多不懂事。
可他抡起拐杖打人是真狠,我不得不跑,他都九十多的人了,愣是还一边打一边老泪纵横的骂,什么畜生啊,不孝子孙啊,丧尽天良……给那群黑心肝的吃人的恶鬼做狗!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生我的时候,他就该一把掐死我!
来福,你给老子是站住!
小畜生……丧尽天良……
骂骂嚷嚷,没一句好话。
我回头对喘着粗气的爷爷说;“爷,你又搞错了。我是你孙子锡望,不是你儿子来福!”
爷爷看着我,一下忘了我要去做黑煤窑做打手的事,
“你是锡望,不是我的来福?”
“你儿子来福,我爸他死都半年多了。”
“死了?”爷爷一脸不相信,呢喃自语;“怎么会死了呢……”
远处,晚霞消融,暮色四合。
爷爷拄着拐,一步一步呆呆的回了老房。
很久,他都不在说话。
我猜他是在想他的儿子,我的父亲。
我父亲没什么本事,庄稼人,一辈子埋头苦干,却教命运那东西拿捏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攒两个钱,却赶上我妈得病,治得家徒四壁,我妈还是死了。
我爸也后悔,总抱着烟杆看我和我和弟说:“早该听你们妈的,治啥子治……钱没了,人也没了。倒剩一老两小都等着老子熬命养活。”
尤其我争气,偏考了外省的学校。
我爸为了供我没少吃苦。我底下还有个弟弟,十几岁,长得贼清秀,年年考试年级第一。
我爸却总发愁,说我们兄弟两个,但凡一个窝囊点,他也能少搁黑煤井里遭点罪。
我拍拍我爸胸口,让他别急,大不了寒暑假我和他一起钻煤窑子。
赚的钱差不多就够我一学期生活费了,剩下的他只管顾我弟就成。
我爸几两烧酒下肚,一脚狠命踹在我屁股上,骂我滚犊子。
“老子要让你钻煤窑子,还等得到现在?”
“告诉你,咱们家打我起,谁他妈就算讨饭也不准下煤窑子。”
他说;“下煤窑子,那是把命拴在裤腰里活。”
一语成谶,我爸最终还是死在了煤窑里,和我弟一起。
现在,我算是学精了,做打手,也算是没走我爸的老路。
我爷直到我卷铺盖走人那天,我去敲他的门。
喊他几声里头也没人应。
我试图用钥匙开门,才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我在门口磕了几个头,也就算是往后给他老人家送终了。
摸黑上了道,村里几个混混搂着我在夜风里喊;“别怕,咱们去的地方不是个金窝窝也算是个银窝窝了。”
黑煤矿是打手的乐园,不用干活,整日混在煤厂上,像大爷一样,就是拿钱。
闲的日子里,我常和其他打手坐在黑煤井边,看那些工人顶着橙色的头盔进去,再爬出来出来一张脸除了眼白和牙齿,全是黑漆漆的。
有人偏头拍拍,连耳朵里耳屎都是黑的。
你看,那日子不好过,不怪我走偏了路。比起来,我做打手简直是运气。
我起初以为,煤场打手根本不用干活,除了拿钱以外,纯粹就是为镇场子用。
直到一天夜里,有人死命的拍煤场院子大铁门。
花狗大听得不耐烦,踹了一个兄弟去开门。花狗大是我们打手的头,名贱人却挺仗义。
那兄弟去了没几分钟,匆匆跑回来,脸色有点难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对花狗大说:“来找人的。”
花狗大也变了脸,让我们全都起来,穿好衣服一起出去。
临到门口,花狗大再次嘱咐我们说:“别给好脸色,无论怎么问,怎么说惨,就三五个字打发。”
起初我还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情况,到了门口,我们远远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干瘦男孩站在煤堆边上。
隔着大铁门,花狗大语气恶狠狠问老人:“大半夜,叫魂干啥!”
老人缩着身子,紧紧牵着孩子,嗫嚅着说:“我是来找我儿子的,他叫大壮,几个月前上山来,就没个音信回家了。”
那天晚上,矿山起了风,吹得九月的天一层寒气。老人的白发在大门前一盏白灯下,像被渡了一层寒霜。
花狗大不耐烦的摆摆手,冲老人说:“去去去,我们这没这个人!”
老人明显急了,声音都带着哭腔:“咋能呢,明明是在这煤矿上来的。”
“我们这真没那么个人,您老人家识相点就滚,不识相也他妈滚。”花狗大踹了两脚大门,锈迹斑驳的大门拼命的抖。
我们抖吓了一跳,老人身后的孩子也哇的一声哭了。
老人却如木桩一样,坐在了大门前,她拉着她的小孙儿,她说:“我儿是在这里的,我不走。”
花狗大头疼,叫了我们回屋睡觉,否管老人。
花狗大说,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老东西,总不会天天搁那坐着,等几天没音信自然就走了。
可一连五天,老人如块石头一样,带着孙儿死坐在煤场门口。吃喝拉撒都在门口,她皱纹满布的脸色没有一丝残存的尊严。她对煤场的工人说:“尊严?我要它做什么,能吃还是能喝。”
“我儿是死是活,场子必须给个交待啊。我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无所谓。可我孙子……他还那么小,难道也随我去死?”
花狗大也头疼起来,尤其是没几天场子的老板凯哥就要来场子里。
要是让凯哥看见一个老人拦着场子,估计花狗大的也就可以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几个打手跟花狗大出主意说;“要不照老办法?揍一顿扔外头去。谅她也不敢再来找了……”
“一把老骨头,还想怎么的,就算死在我们矿山上,我们对外说是摔死的,还有人不信?”
花狗大踹了那几个人一脚,骂咧道:滚你**:“那么大年纪,你不怕遭报应,老子还怕损阴德呢!”
说完,花狗大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去!新来的就该有个新来的样!劝不走人,你就卷铺盖滚蛋!”
我上去劝,张张嘴看见老人如磐石一样坐在门口,她浑浊的眼睛,像匕首一样逼向我。
我嘴里立马像塞了块石头。
可我知道我还是要劝她走,毕竟像打手这样轻松挣钱的工作并不好遇。
良久,老人站在风口,她说;“我就想听一句话实话,我儿大壮他……他到底……”
我看着老人,走过去,看见老人的孙子正蹲在地上玩黑煤渣,我摸摸孩子的头对老人说:“您回去吧。我们这真没有见过一个叫大壮的。您要不走,下一个我们没见过的,就是孩子了。”
老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朝着风,老人呜呜咽咽的哭。
她对我说:“你会遭报应的。迟早会。”
说完,老人就拼命挣扎爬起来,搂着孩子,一步一步颤巍巍下了矿山。
花狗大知道我劝走了老人后,很是高兴,夸我说:“不错,是干这一行的料。”
花狗大告诉我,社会就这么残酷。
你不狠,你就得下煤窑玩命。
那黑煤窑,每年都得吞几十条人命。
那天后没多久,我就见了老板。他穿白西装,把肥胖的身体挤进去,像个刚捞起鼓足气的河豚。
旁边的兄弟捅我的胳膊;“凯哥。”
从大奔上下来,花狗大站在最前面,卑躬屈膝的跟在老板后面。
那天晚上花狗大出了门,跟着凯哥去外边办事。
我和兄弟几个凑着去喝酒,酒过三巡有人嘴漏,说起大壮。
“找个屁啊找……早死透了。”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拍着肚皮大着舌头说,是北边那口黑窑,一伙人下去,都交待里头了。
大壮算啥……里头最小那个,还是个娃子。听说才十几岁,还是个学生。
不是干这个的,但他老子是。
运气不好,摊上凯哥那天有大单子,赶着交货。愣是把娃揪下去的。
娃的爹是个老实人,哭求好一阵,凯哥不乐意了,骂他是死狗,下个煤窑帮着干两天,还怕折了不成。
几个打手也围上去了,还能说什么,只能下煤井了。
连着干十几天都没出事,临了最后一天,下了点雨,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塌了。
当时上头都还能听见底下有声,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第二天是上头来检查的日子。
要挖他们,凯哥的场子就保不住。
这些黑煤窑的事全得捅出去。
凯哥当时愣是眼睛都没多眨,直接下了话,埋。
挖机没几下,就把底下填瓷实了。
狂风骤起,吹得说话的人酒醒了几分,见鬼一样摇摇头。闭嘴不再言语。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回场子。
那晚,我做了来场子里的第一个噩梦。
梦里隐约是我弟,他站在一片黑暗里,不停的喊我说;“哥,你看,我考了全班第一!”
“哥!这里好黑……我怕……哥你别来……”
“哥,你走吧……”
他一声比一声虚弱,在一片漆黑里,我哭喊着找他,像碎石沉进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挣扎而起,我一身冷汗。
上铺的兄弟拍着床板骂我;“你一大男人家咋还做噩梦?一晚上还带哭声的!”
我没说话,抬头看窗外的天,好大一轮圆月。
打手的日子好过,一天三顿饭烟酒肉不离,女人也可以去黑煤窑附近找。
和我一起的兄弟说,否跟女人客气,黑煤窑附近的女人都是暗娼,野,白玩了她,她们也半个屁不敢放。
到了地方,我要了一个胸脯特别大的姑娘,她眉眼长得有点像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