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霆回来，有为青年摇身一变当了买办，和杜雨燕做起了生意。虽然有点教人跌破眼镜，不过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人必然要跟着变，倒也在预料之中。

       倒是今天黎潇病房来的这位不速之客，杜雨燕真没预料到。

       李春花，这个杜雨燕快要忘记的婆婆，此刻在黎潇病床前，正哭天抹泪，絮絮叨叨。

       不想扫人兴致，杜雨燕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广富身子骨不好，生产队还逼着他交粮。村里没人帮，还都当笑话看。你每个月寄的钱，只够我和你兄弟交粮款，过日子紧紧巴巴。就这样了，派出所还三天两头找麻烦，前两天又把他抓去，给他生造了一个罪名，就是村里有人在背后捣鬼……”

       李春花边哭边说，黎潇却始终闭着眼。

       “黎老师，我昨天本来要陪伯母去派出所了解情况，她怕麻烦我，硬是不让。”秦书雨站在李春花身后，“如果真是无故抓人，我们可以向当地派出所提出申诉。我回头找人要电话号码，你打过去问问。”

       人是秦书雨领过来的。

       这两天秦书雨跟随市法律专业协会的专家到下面搞宣讲，正好分到常山县这一线，便有了去青山村那边看一看的想法。

       秦书雨听黎潇提过青山村，她一直记得，黎潇说起家门口大青山时眼中的光芒，那种对家乡的怀念，让她也生出了向往。

       当地司法所特意派车，送秦书雨下乡，秦书雨到村里一问，人人都知道黎潇的家。

       “不麻烦了，派出所不可能无故抓人。”黎潇谢绝了秦书雨提议。

       李春花抹了一把泪，拉住了秦书雨的手，“这位秦姑娘真是好人。她跟城里的大干部到乡下来视察，还想着提点东西来瞧我。知道我好些日子没见老大了，又用公家的车子把我带上来。可比你媳妇有心多了。”

       冷不丁听李春花提到杜雨燕，黎潇到底睁开了眼。

       李春花的掌心粗得像砂纸，秦书雨很不舒服，故作无意地抽出手，又机智地搭在李春花肩上，“您别客气，我是怕您担心黎老师的病。他现在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我来帮伯母解决。要不，我现在送您回家休息？”

       “小秦，不用了，我爱人过来了。”黎潇看向门口。

       李春花瞅见走进来的杜雨燕，立马不哭了，拿眼狠狠瞪着她。

       秦书雨目光在李春花脸上顿了顿，转头又看向杜雨燕。

       “黎广富又惹事了？”杜雨燕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问了句。

       李春花从鼻子哼了哼，将脸扭到另一边。

       秦书雨不禁皱了眉头，也难怪黎潇的妈一路上说杜雨燕坏话，哪有儿媳刚见面，语气就这么不客气的。

       “黎广富也三十多了吧，偷鸡摸狗就算了，还赌上小牌了，是不是因为聚众赌博被抓的？”

       李春花脸皮直抽搐。

       真让杜雨燕给说中了。

       如今她这小儿子成了村里的老光棍，更是李春花一块心病。

       可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李春花舍不得骂，更不许别人骂，尤其是杜雨燕。

       “滚，老娘不跟你说话！”

       杜雨燕却笑了，“前段时间，杨婶一家来汉源喝杨旭的喜酒，我们正好坐一块。黎广富那点破事儿，村里谁不知道，我还奇怪呢，怎么现在才抓他？”

       秦书雨忍不住想说公道话了，“杜雨燕同志，就算家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这位是你婆婆，说话口气请不要这么……尖刻！”

       有人撑腰，本来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李春花又来了劲，“她才没这良心呢，这女的就是个泼货，以前在乡下，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她拆了。杜雨燕，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告你虐待老人。我可记着，你让我儿子坐牢，我就把你也弄进监狱！”

       李春花嗓门这么大，病房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雨燕，给我妈一点钱，然后你看看，要有今天的火车，送她回去吧！”黎潇开了口。

       看了李春花半天，杜雨燕才嗯了一声。

       李春花却不乐意了，“凭什么让我走？她家那老太太在你们这儿享了多少年的福，我一点光都沾不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姓林的女人，跟杜满堂不干不净的，到外头大医院看病，也是杜雨燕花的钱。她倒是会孝敬假妈，什么时候把我这婆婆放在眼里？”

       “吵什么，走廊上都听到了！”有护士在门口训了一句。

       李春花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

       “林婶跟我爸领过结婚证，是法律上承认的夫妻，就是我真妈，我拿自己的钱，想怎么给她花，就怎么花！你嫉妒是吧，有什么用呢？”

       杜雨燕看了看手表，“现在你出这个病房，生活费还能继续给，再帮你买张车票。五分钟内不离开，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今晚你愿意，就住在病房走廊上。对了，回头我打电话问洪队长，黎广富的事如果证据确凿，咱们家属支持重判，最好一辈子别出来。”

       “你、你……”李春花被气得直哆嗦。

       秦书雨觉得杜雨燕太过分了，正要主持公道，不料李春花梗起脖子就出去了。

       “对不起，因为生病，我忘了寄生活费，你先帮我垫一下，回头还你。”黎潇的道歉是对向杜雨燕的。

       这是两人的默契。

       黎潇用自己的钱养他的母亲，这事与杜雨燕没有关系。

       秦书雨正一脸愕然，外头传来李春花的嚎啕声。

       “走廊上哭什么，到外头去！”有暴躁的病人家属不耐烦了。

       秦书雨赶紧跑出去，杜雨燕反而不着急了，坐到黎潇病床旁边，拿过一个橘子，不紧不慢剥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嫂子，还是出去看看吧！哪家都这样，婆媳如仇人。”隔壁床的病人劝了句。

       杜雨燕淡淡一笑。

       她和李春花不是仇人，早成了陌路。

       “杜雨燕，你给我出来，老娘跟你没完！”李春花在外头吼了一嗓子。

       这是有人急着要钱。

       越是如此，杜雨燕越是要让李春花等着。

       黎潇接过杜雨燕递来的橘子，一瓣一瓣地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