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被告席上，杜雨燕坐了下来，并没有她自己想像中的紧张。

       或许是黎潇那句“等你出来”，卸下了杜雨燕心底，那一点点的恐惧。

       此刻杜雨燕又朝着黎潇看了一眼。

       还记得上回在法庭，黎潇是坐在被告席上的。

       那时候杜雨燕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黎潇会以律师的身份站在法庭上，而被告席却换成了她。

       人生，有时候让你哭笑不得。

       “现在开庭！”审判人员已经陆续就位。

       杜雨燕注意到了，坐在书记员位置上的杨成波。

       他还是那副人家欠了他钱的表情，倒是和派出所的王华如出一辙。

       可有些人吧，脸是难看，心地却善良。

       在看守所的大半个月，有人送了两次东西，杜雨燕不用问，都知道是杨成波帮的忙。

       那位王警官也是，每每被杜雨燕气得不行，转过头会突然扔一本菜谱给你。

       到底是法庭上，杜雨燕很快收回了目光，而接下来等着她的，是控辩双方的唇枪舌剑。

       几个回合之后，轮到黎潇发言了，“被告收购槐下村农民的粮食，并无主观上的谋利意图。有关证人的证词表明，他们出售的粮食是完成生产队任务之后，被允许自留的部分，所有权属于私人。而出售的动机，也是借此增加收入，以购买生活物资和生产资料。”

       检察官立刻反驳，“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当地都有粮站，完全可以将粮食送去那儿。很显然这其中涉及到了不正当交易。”

       “我现在念一下其中一位证人的证词——今年丰收，粮站已经堆满，要等前头一批粮送出去，才能收我们自己的粮。大家伙都很着急，梅雨季到了，这么多粮食堆在外头。可就毁了。我们中有的人还指望换点钱，去城里治病。集市上的粮贩子价压得太厉害，我们就想到了，嫁进城里的汪春花。”

       黎潇念到这里，“这份证词表达得很清楚，证人是在寻求帮助。”

       “这份证词，我们不予认可。”

       杜雨燕微皱着眉头，今天肯定是没结果了。

       “因为时间有限，下午庭审暂告一段落，各方还有什么说法？”审判长问。

       “审判长同志，我们的意见是，无论如何，这种私自交易的行为是被法律明令禁止的。被告方提出的证据，无法证实被告行为的正当性。希望法庭能根据有关法律，对违法犯罪行为给予严惩，整肃社会风气，维护社会主义市场。”

       就在黎潇准备发言时，杜雨燕举起了手，“审判长，我可以说两句吗？”

       从一进法庭，杜雨燕始终没吭声，连检察员也没让她回答问题。

       “可以！”

       “其实我想说的，我的辩护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我就谈谈自己一点个人的想法。”

       杜雨燕朝着黎潇看了一眼，道：“投机倒把的含义，相信各位比我清楚，就是买低卖高，从中赚取差价。我收购的粮食。是用来制作糕点的原材料。刚才检察员同志说，我们产品的销售价格远高于原材料本身，属于牟取暴利。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忽略掉一个事实，我们制作产品时，不只有原料，还有耗费的劳动力、技术和时间？

       每天一早五点，我就要起来开火，然后制作出一天要卖的米糕。后面一整天都不能停下来，晚上回到家，我儿子女儿都睡着了，可我还要准备后面的食材。我就想问问，我凭着手艺赚的钱，怎么就成了暴利？

       “你为什么不走现有渠道购买？”检察员问道。

       “我已经提交过证据，被告有固定的正规进货渠道，而所谓私下收购的粮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并且也是出于帮忙的目的。”黎潇代为回答。

       杜雨燕又继续道：“现在都在大力宣传要搞活经济，满足人民群众物质需求。我们做成各样的糕点，丰富市场，让更多的人民群众能享受到生活的甜蜜。何错之有？为什么非要揪着那两百来斤从农民手里收购的粮食，我们个体户就一定是奸商，做任何事都是错的？”

       “被告是在狡辩，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搞私下收购，正规市场就会受到冲击！”

       “我不能代表别人，就请问，我收的这些粮食，把市场的搅乱了吗？如果有，请拿出证据。别人在为人民服务，我同样也是，为什么就要动辄得咎？”

       这些都是杜雨燕早就打好的腹稿。

       刚才过来的时候，杜雨燕没有瞧见程经理，却注意到了，旁听席上有几名拿着相机的人，应该是记者。

       经验告诉杜雨燕，任何时候，都得让人听到你的声音。

       就她刚才说的那些，只要有点新闻敏锐度的记者，都不会忽略。

       不是都讨论她的案子吗，那就炒起来。

       时代的进程，杜雨燕早已经知晓，有些事情最终还是会被认可。

       但她没想到，这种认可来得如此之快。

       就在杜雨燕为第二次庭审做准备的时候，一个通知下到了看守所。

       走出看守所，杜雨燕还觉得不真实，即便看到等在门口的黎潇，还是觉得在做梦。

       “回家了！”黎潇拿过杜雨燕手里的袋子。

       指尖相碰时，杜雨燕感觉到黎潇皮肤的温热。

       “真没事儿？”杜雨燕还是不敢置信。

       早上放风，杜雨燕突然被叫进管教办公室。

       她还以为，是通知第二次庭审的时候，没想到人家直接让她在一份文件上签字。

       那是……《撤诉通知书》。

       检察院撤诉了，她的案子也就此销了。

       知道自己恢复人身自由的那刻，杜雨燕都傻了。

       再然后，她回去收拾了东西，拿了《无罪释放告知书》，走出了看守所。

       “怎么会这样？”杜雨燕实在想不明白。

       “关于私人收购农民自留粮的问题，上面前几天有了定性。这只是未经许可的私下交易，和投机倒把无关。也就是说，不鼓励，也不属于犯法。”

       杜雨燕以为自己会激动到哭起来，可现在，她只想起了一件事，“二宝考试结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