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燕并没把林妈妈的信口开河当真，也不觉得白霆有解释的必要，反过来还提醒一句，“回头跟她说一下，我没打算来你家当阿姨，她用不着草木皆兵。”

       白霆大笑，“猜出来了？老太太进去看戏前，鼓了半天勇气，说只要不让她走，明年工钱少给点都成。差点把我笑死！”

       杜雨燕却笑不出来。

       白霆是天之骄子，除了在宝马镇那回，应该没有受过多少挫折，所以无法理会打工人的悲哀。

       林妈妈的难缠，显然是因为这份工作对她极其重要。

       除了莫名其妙被当成假想敌，进而又受到言语挑衅，教人有点不爽，杜雨燕还是能体会到林妈妈心情。毕竟杜雨燕当老板前，被人炒过的鱿鱼不止一次。

       这边正说着，黎潇走进来，“雨燕，煮点白粥，淑君女儿晕车。”

       “你管那么多干嘛！”白霆扫过去一眼。

       有笑声传进来，“淑君怎么突然回来了，让我看看小闺女。哎呀，越长越好看了，是个美人胚子！”

       “我的天，这老太太怎么又回来了！”白霆立马走到厨房门边。

       杜雨燕不想笑的，实在是没忍住。

       “今天你辛苦了。”黎潇走过来，拍拍杜雨燕胳膊。

       没等杜雨燕回应，外面又有人道：“再好看也是女孩，咱们农村人家里没几个男丁，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

       杜雨燕正琢磨，哪位这么不会说话时，林妈妈接了茬，“这可是封建思想，在咱们大学，是要受批判的。”

       “成啊，我这乡下人老太婆就等批判！”

       “林妈妈，麻烦您帮我煮点粥，一小碗就好。”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转眼，林妈妈出现在厨房里。

       十多分钟后，退出战场的杜雨燕将最后一道红烧蹄髈端上了桌。

       亲自拿来刀叉，杜雨燕分好蹄髈，便坐到黎潇让出来的空位上。

       白霆隔着黎潇，凑过头道：“老太太说她听完第一折，不放心咱们，就提前出来了。我算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杜雨燕笑了笑，目光落到对面。

       一位抱着孩子的少妇坐在那儿，应该就是孔老师侄女。

       于友兰说得没错，这位的确长得漂亮，虽然脸色有些蜡黄，神情颇显憔悴，可精致的五官与孔老师如出一辙。

       这样的容颜，与她身上皱巴巴的大襟褂子还有头上扎的土黄围巾，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白老，您家这蹄髈味道不错，就是油水少了，啃起来不得劲。”说话的是坐在那位淑君旁边的老妇。

       这位衣着打扮和淑君明显属于同一系列，只是肩膀上多了补丁。

       老妇拿着刚用嘴唆过的筷子，在蹄髈上翻了至少两遍，这才挑了最肥的一块，放到淑君碗里，“当着你姑妈，我得说一句，你要是能多吃点，也不会奶水不够！”

       精心烹制的菜肴被如此对待，杜雨燕却只能用手搭住额头，免得被人发现她皱起的眉头。

       而此刻，桌上不少男士表情尴尬了。

       孔老师忽地起来，端着酒杯，走到了杜雨燕旁边， “刚才老白同志说我有失门风，哪有让贵客下厨的，你得帮我解释一下。”

       杜雨燕当然看得出，孔老师要的不是解释，而是有人解围。

       拿起黎潇面前的酒杯，杜雨燕站起身，“白老，这事真冤枉了孔老师。我们是晚辈，尤其黎潇还是您学生。拖家带口过来打扰，已经不好意思。恰好我会做几个小菜，手艺不精，却想献丑，您吃得好是我尽了力；吃得不好，还得您海涵。说到底，是我和黎潇一份心意，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他的栽培。”

       好久没喝，杜雨燕却来了个一饮而尽，结果被呛到。

       还是黎潇赶紧起来，在众人注视下，帮她拍后背，又接过孔老师递来的水杯，喂杜雨燕喝了几口。

       杜雨燕坐下时，脸还红彤彤的。

       “老黎，不错嘛，没想到你还会疼老婆！”白霆在黎潇后背上一拍。

       一道目光从对面投来，似有似无地在黎潇脸上顿了几秒。

       杜雨燕本是帮孔老师一个小忙，不代表自己愿意做整场焦点，暗自用眼神警告了白霆一下。

       白霆收到眼神，呵呵一乐，“爸，您别听杜雨燕说好听的。今天这一桌都是我点的，人家可是常山县鼎鼎大名的厨子，不抓她的差，还能抓谁！她就是撞枪口上了。”

       “你怎么说话的？”孔老师抢在白老之前训起了儿子。

       “上回在宝马镇，也是嫂子下的厨，比汉源大饭店的厨师都不差！”于友兰也跟着捧场。

       杜雨燕正要摆手，二宝捧着小碗过来，巴巴瞧着蹄髈，“妈妈，要肉肉！”

       一想到刚才老妇用唆过的筷子挟肉，杜雨燕就有些反胃，小心挑了肉下铺着的黄花菜，放到孩子碗里，“大鸡腿被你吃了吧？今天不能再吃肉了。”

       二宝开始不乐意，可尝了一根黄花菜后，觉得还不错，跑到正坐在客厅电视前的白北北那儿，用手喂了他一根。

       “小杜，听黎潇说过，你是个好学的，没事喜欢捧着书看，怎么后来没去高考？”白老发问。

       杜雨燕不能说，前世该念的书都念完了，她得把时间用到刀刃上。

       装作认真地想了想，杜雨燕道：“我觉得，社会也是大学，真正想学习的人，未必一定要坐进课堂。”

       “你连高尔基的书都读过？”于友兰一脸惊讶。

       杜雨燕不过随口胡吣，她早忘了这话是谁说的。

       “好，你这孩子有种别人没有的通透。”白老给的评价挺高。

       “爸，您知道她最爱看什么书？”白霆却开始拆台，“杜雨燕让我帮她找了不少菜谱，人家做菜方面最通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杜雨燕不好骂白霆，说点别的还是可以的，“白霆，上回听黎潇说，电视台有个女孩挺喜欢你，后来怎么样了？”

       “还有这事？”孔老师表情立马变了，冲着儿子发出了连环问，“女孩多大了？人品如何？家里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带来……”

       在孔老师的孜孜追问之下，话题成功地转移到白霆身上。

       杜雨燕笑纳了白霆投过来的几记白眼，突然发现，白霆和他爸长得不要太像。

       不过白老一看就是老派知识分子。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虽是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却看不到一点皱褶，衣扣更是系到了领口。

       与之相比，白霆站没站相，坐没有坐相，疑似养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