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芳送来的钱确实救急。

       杜满堂出院当天，杜雨燕一早便陪他直奔河西村。

       不管怎么说，总要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等进了村，父女俩才听说，今天要开村民大会。

       小青河边一块空地上，平常就用来开会的水泥高台已经放上桌椅。一条横幅挂在高台中央，上面写着——包产到户，利国利民。

       这么重要的事，杜满堂显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父女俩误打误撞地过来时，几乎全村人都到了；没有到的，也放了板凳占住位置。

       而此刻高台东边排起了长队，队伍里的人个个抻长脖子往前瞅，现场闹闹哄哄，便有戴着民兵连红袖章的，在那儿维持秩序。

       “各户派一个过来签字按手印，不签的，回头分不着地，怪不了别人！”有人拿着喇叭，在队伍中来回地喊。

       杜雨燕还在观望，杜满堂已经急吼吼排到了队伍后头。

       “大家伙议论好几个月了，别的村都开始搞，咱们这儿还没动静，没想到说来就来。”边上有人在说话。

       “马叔，你们也才知道？”杜雨燕索性走了过去。

       马大翘着二郎腿，正跟边上人聊天，冷不丁听到声音，转头看看杜雨燕，“丫头，欠大家伙钱，你们一点不急。听说要分田了，就屁颠颠地过来了？”

       这话里带着嘲讽，杜雨燕却不介意，“还钱是我爹给大家伙的承诺，可不到时间了，我们当然要过来。可这分地，也是我爹的权利，对吧！”

       马大头一下乐了，“你这丫头嘴巴比出嫁前可利索多了。对了，钱啥时候给？”

       杜雨燕拍了拍身上背着的包，“今天这会啥时候开？只要一结束，我们立马还钱。”

       马大头噌地站了起来，上下瞧瞧杜雨燕，“你可别糊弄咱们乡下人。”

       “这话说的，我也是乡下人。”

       马大头嘿嘿笑了出来，“你比你爹实诚。说心里话，上回大家伙是瞧你说得在理，办事也敞亮，才给你爹机会。”

       “多谢！”

       “其实我们也知道，你爹不是坏人，就是耳朵根子软，被李秀兰枕头风一吹，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杜雨燕立刻点头，果然还是旁观者清。

       “那就麻烦您跟大家伙说说，我爹来还钱了。”杜雨燕同马大头说了几句，便往杜满堂那边走。

       这边杜雨燕刚离开，有人靠到马大头这边，“那不是老杜家丫头吗？你们刚才说到钱的事了，我听到了！”

       “他们来还钱。今儿是好日子，分了地还能拿一点。”马大头瞧着那父女俩。

       排队登记的人不少，可行进速度还挺快，眼见杜满堂排到了前面。

       “没想到啊，我琢磨还要拖个三、五年。听说杜满堂这闺女在城里找了个好工作，男人也厉害。看来是真的。”

       “杜家丫头看着就不一般。”

       “你听说没有？”

       “啥？”

       “队部的人讲，杜家这回分不到地。”

       有叫嚷声冷不丁响起，打断了这边的闲聊。

       “啥意思，我是这个村的人，怎么没我的名儿！”

       “你叫啥名儿？”

       “杜满堂！”

       杜雨燕拉住正在跟对面村干部理论的杜满堂，“爹，咱们好好说！”

       “我只认名单。”村干部显然不想搭理杜满堂，朝他身后道：“下一个！”

       这种轻蔑的态度，把杜满堂气到直哆嗦，“凭什么把我漏了？”

       “躲一边去！”村干部骂了出来，“你们做了啥事，心里不明白。我们队长不把你赶出河西村，算他厚道。”

       “你这话不合适吧？”杜雨燕的脸也沉了下来。

       “你！”杜满堂被气狠，伸手抓过桌上登记册，“不给我分田是吧，都别分了！”

       “杜满堂，你敢耍赖，马上把你抓起来！”村干部啪地一拍桌子。

       杜雨燕眼疾手快，一把夺下杜满堂手里的登记册，放回到人家桌上，拉着他挤到外面。

       “我走啥，今天这地不分我，我就不走！”杜满堂依旧情绪激动，大声吼着。

       杜满堂刚跨过鬼门关，杜雨燕也不好骂他，直到离了人群老远，才停住脚步，“再不高兴，也不能撕登记册，到时候咱们有理都说不清。再说这是大家伙的事，后头等着那么多人，回头犯了众怒，谁帮咱们说话？”

       好一会后，杜满堂冷静下来，神情无比沮丧。

       刚才排队，他还满怀期待，回头分上一、两亩地，把老太太接回乡下，母子俩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不打扰女儿一家。

       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的滋味太难受，杜满堂才忍不住气。

       “回去！”杜满堂气乎乎地道：“河西村不要老子，老子也不稀罕这鬼地方。”

       “哟，听说你这老东西想坏大家伙的事？”马大头挤了过来。

       杜满堂翻了个白眼，甩开杜雨燕的手，朝着不远处小青河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杜雨燕道： “马叔，也不瞒你，我爹那次回去，隔天就喝了敌敌畏，差点过去了。他今天才出院，家都没回，就为了过来还债。我爹的确不是坏人，也没想坏大家伙的事，就是分地这事太不公平，他想不通。”

       马大头本是来看笑话，没想到杜满堂走过绝路，大吃一惊，心下倒有些过意不去，“我和你爹打小一块长大，别说我嘴毒，他就是个少爷，经不得事，行了，我去劝劝他！”

       “你们还要开会呢！我带我爹回老宅，一会你们过来拿钱。”杜雨燕想着，先把杜满堂弄走，省得他在这儿受刺激。

       有些事，她一个人处理就行了。

       “乡镇上的领导要下来，薛队长亲自去接了。也不知道会啥时候能开。”马大头说着，还是朝杜满堂那儿跑去。

       杜雨燕待在原地，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

       那条队伍依旧很长，舞台下面人也越来越多。而小青河另一边，马大头正陪着杜满堂坐在草地上，两人看似促膝长谈。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石拱桥下走了过来。

       “张镇长，咱们这小青河的鱼又肥又嫩，回头我亲自为您下厨，保证您满意！”薛队长嗓门洪亮，大老远就能听到。

       杜雨燕的目光，落到了走在最前面，被前呼后拥的的中年人身上。

       看来，这位就是今天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