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刚蒙蒙亮，杜雨燕把两个儿子托付给张小芳，便陪着杜老太出发了。

       按杜雨燕的计划，快的话，早上出门，晚上说不定就能回；要是赵哥那边的问题处理不完，那就到李师娘家借住一晚。

       李丽英去外地上学了，李师娘还没办退休，暂时没法跟过去，如今一个人住着，每回往宝马镇寄东西，都要写上几句，叮嘱杜雨燕来了汉源，一定到她那儿去。

       此时祖孙俩已经坐上了车。

       郭红武事先打过招呼，一位姓邵的男同志早就等着她们，又安排好座位。

       此刻车外敲锣打鼓，一排戴着红花的人排成一行，听说是镇上领导要过来送行。

       外头热闹，杜老太多瞅了几眼，不知看到什么，拍了拍正闭目养神的杜雨燕，“你还认得出不？”

       认得什么？

       朝着杜老太手指的方向，杜雨燕望了过去。

       “老薛家的二儿子，早几年就听说当了大干部。瞧着也老了不少。”

       几位领导正和先进模范们一一握手，走在最前面的，应该就是杜老太口中的——“薛老二”。

       原身留下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形象。所以杜雨燕对薛镇长久闻其名，今天才算见到其人。这位看着五十开外的年纪，方脸矮个，鼻阔口方，说句不厚道的话，薛彩霞跟他站一块，也就是差个性别。

       薛彩霞在宝马镇自比小公举，可不就是托了她这叔叔的福。

       算起上回母猪肉的事，虽然薛镇长并没有亲自出面，却派了秘书，杜雨燕也算和这位间接打过交道。

       “薛老二也没读过什么书，就称个机灵，被公社领导看中带了出去。”杜老太不免有些感慨，“薛家这一辈的，个个都精刮着呢！”

       杜雨燕一眼不眨地瞧着外面，小邵走到了薛镇长的面前，身边还多了一位。

       “是薛彩霞？”杜老太吃惊道。

       可不是吗，薛彩霞突然出现，跟那位小邵并排站着，与薛镇上谈笑风生。

       一不小心，杜雨燕还发现了华点——薛彩霞一边说话，一边挽住了小邵胳膊。

       没想到，还有瓜吃。

       在这个极为保守的年代，一男一女在外面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又是在长辈面前……

       杜雨燕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谢健民跟薛彩霞分了。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朱护士对谢健民的示好，是因为谢健民恢复了单身？

       此刻薛彩霞已经将头靠到了小邵肩上，这糖洒得满地都是了！

       杜雨燕的瓜没吃多久，郭红武陪着老赵两口子过来了。

       杜雨燕起身去接人，刚到车门口，她要下去，有人正挤上来。

       和薛彩霞打了个照面，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想主动打招呼。

       赵大嫂快上车前，免不了又是一个劲地感谢。

       郭红武叮嘱两口子上了车，顺便对杜雨燕递了个眼色。

       知道这位有话说，杜雨燕给赵大嫂指了最后一排，又走了下来。

       “瞧见薛镇长了吗？”郭红武朝不远处看了看。

       那边领导开始发言，每说几句，便能迎来一阵热烈掌声。

       “啥事？”

       “昨天下午，老邱把我带去见薛镇长，还是配方的事。领导批评咱们搞了自主经营，就不讲集体意识了。让我们好好反省，为民小吃部到底姓资还是姓社？”

       “主任怎么回应的？”

       郭红武摇了摇头。

       杜雨燕冲着郭红武伸出了大拇哥。在她来说，绝不想让任大平拿到配方。可如果郭红武有所动摇，她最多只能表示失望，也不会阻拦。毕竟郭红武身处体制内，总要考虑他的立场。

       可人家却顶住了压力。

       “我有点后悔。“郭红武忽地道。

       杜雨燕这才注意到，郭红武心情似乎不好。

       杜雨燕能说什么，决定还是得郭红武来做。

       “刚才在老薛那儿，我多嘴了。”郭红武啧啧摇头，“我说只要别用烤鸭油，工农兵饭店的烧饼绝对评得上土特产。”

       杜雨燕一愣，这下不太妙了。

       她还记得，任大平离开为民小吃部，最后投向她的冰冷眼神。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杜雨燕一直想避免，被卷进烤鸭油的纷争。

       可那天拦都来不及，孙桂兰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只怕有人已经起了疑心。再要郭红武这话传到任大平那边……

       想到这里，杜雨燕哭笑不得。

       算了，梁子早就结下，也不在乎多一根。

       “对不住啊！”

       这句道歉，把杜雨燕吓了一跳，“主任，后悔也没关系，去跟邱主任说一声，未必不能挽回。就说……前头都是我的主意。”

       “我不是这意思。”郭红武有些无地自容，抓了抓头，“算了，等你回来再说！”

       杜雨燕等不了这么久，“现在说吧！”

       郭红武怔住，迟疑地看向杜雨燕。

       杜雨燕却笑了，“反正不是好事，何必还让自己提心吊胆。”

       郭红武一咬牙，“对不住啊，你那个转正的事，这次办不成了！”

       杜雨燕心里咯噔一下。

       “有点复杂！”郭红武心浮气躁地朝不远处看去。

       薛镇长已经坐上车，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这事儿还是邱主任从薛镇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在车上告诉郭红武的。

       话说杜雨燕就是个普通临时工，转正这事儿，本来只要供销系统的领导层研究决定，往上级打个报告，就差不多能过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报告却被退了回来，理由是该名临时工不符合转正规定。

       具体为什么不符合规定？也没谁给个解释。

       郭红武昨晚想了大半夜，总疑惑跟配方的事有关。

       任大平在宝马镇最大的靠山，谁不知道，就是薛镇长。要不然薛镇长也不会为那屁大点事，把郭红武叫过去骂。

       早知道还牵扯到杜雨燕的转正，郭红武在薛镇长面前，也不会那么嚣张。

       这下，把他老妹撂坑里了。

       郭红武检讨，这事吧，先要怪自己不沉着，再就得怪老邱，不提前知会一声。

       “没关系，以后再说吧！”杜雨燕终于明白了郭红武的纠结。

       人家帮了那么多，成与不成，杜雨燕对郭红武还有车大嫂都只有感激。

       “我知道了，回头跟邱主任说一句，配方……就给那老东西！”郭红武下了决心，“大丈夫能屈能伸，先把你的事解决！”

       “不给，烧了都不给！”杜雨燕斩钉截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