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红武攥着两个馒头进了店，瞧见杜雨燕和张小芳坐在一起，便抬脚过来，问，“吃啥好的呢？”

       这店里基本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职工，彼此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大矛盾。只是圈子固定了，难免会排外。杜雨燕到为民小吃部后，明显有点孤单。

       张小芳和杜雨燕年纪相仿，家又住在对门，两人能说一块其实挺好。郭红武也希望，张小芳能从杜雨燕身上学到点什么，比如为人处事的活络。

       “主任，尝尝我做的酱。“杜雨燕笑道。

       郭红武也没客气，找了双筷子，在馒头上抹了厚厚一层酱，靠在窗边嚼起来，眼睛却不时地瞟杜雨燕。

       这会儿见张小芳吃完，端着空饭盒走开了，郭红武立刻坐到杜雨燕对面，压低声音问了句，“你爷爷杜老实的面点手艺，你学了几成？”

       感觉郭红武话里有话，杜雨燕低调又不失自信，“不过于复杂的，都能做出来。”

       白案这一行，也没多复杂。

       “成，有你这话就够了。”郭红武往左右看了看，凑近杜雨燕，“记不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事？县里下月要搞厨师技术表演鉴定会，咱们宝马镇会派五名厨师。僧多粥少，供销系统先要内部选拔。”

       杜雨燕不由睁大眼睛。

       前世她打响名声，就是在国际酒店烹饪大赛上拿了金奖，没想到现在也有这种比赛。

       杜雨燕不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在她那个年代，大家拼的是谁有闯劲。你有本事，别人未必没有，傻乎乎等人发现，就只有被埋没的份。

       “什么时候选？“杜雨燕直接问道。

       “我就猜到，你肯定乐意。”郭红武等的就是杜雨燕这反应，“定在下月六号。本来我想给你报红案，上面没批，咱们毕竟是小吃部，算不上对口。你白案绝对没问题，就那蛋糕还有发糕，我尝着不错，绝对能给他们来个一鸣惊人！”

       郭红武刻意省略掉前面一段，内部选拔本来没他们为民小吃部的份，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一个好厨子能决定为民小吃部的未来。

       他要让领导们看到杜雨燕的本事。

       “主任，我会尽全力！”

       郭红武瞧了瞧左右，又叮嘱，“咱们店就你一个，谁都甭说。”

       杜雨燕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小吃部唯一的厨师是老马，郭红武显然没考虑他。

       虽然有点暗箱操作之嫌，可杜雨燕如果是郭红武，也不可能把机会给一个对企业完全没有忠诚度的人。

       “主任，今天挺高兴啊！”有人凑过来问。

       郭红武一抹嘴，起身说了句，“下午大家伙开会，一块高兴高兴！”

       杜雨燕琢磨，很可能是贷款的事搞定，郭红武准备做职工动员了。

       一个女人冷不丁冲到郭红武面前，差点跟他撞上。

       “林嫂，小心点！”郭红武笑道。

       没想到，人家张口便质问，“主任，我不明白啊，你怎么笑得出来？！”

       郭红武一脸诧异，“林嫂，这又怎么了？”

       “你还问我们？”林嫂这下干脆吼了出来，“我们被人当贼看了，真不是东西！”

       所有目光都望向这边，杜雨燕也抬起了眼。

       林嫂身后还跟着个女人，三十开外的年纪，细眉细眼，皮肤白晳，一头据称现在上海最流行的烫发，远看还凑合，近看就能发现，几簇发尾有点焦了。

       这位是小吃部的会计兼出纳小晴，杜雨燕来的第二天，她就请了假，据说是陪她丈夫一块到上海出差。

       小晴婆家是镇上的领导，家里条件不错，从她平日的穿衣打扮还有手上拎着的牛皮包就看得出来。听说人家中午都不自带饭盒，专门在两条街外的饭店包餐。而小吃部唯一有资格陪小晴共进午餐的，只有林嫂。

       比起林嫂的咋咋呼呼，小晴气场稳多了，站在后面，神情清冷。

       郭红武到底是领导，耐心地劝道：“吃过了吧，走，咱们到办公室去说！”

       “不用，主任做得出，就用不着怕人知道。”林嫂冷哼，“这么突然地说上面要来查财务和仓库，总要有个说法！”

       郭红武想了想，拉了条凳子坐下，“本来今天下午开会，就是要通知大家。我找到信用社，愿意给咱们贷款，只要有了流动资金，咱们为民小吃部就能活过来。至于查账，是人家提出来的，想了解我们财务的实际情况，人家心里也好有个底。”

       “还真会找理由！”林嫂拿手指着郭红武，“没想到老郭你是这样的人。我和小晴在小吃部这些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你说查就查呀？成，我俩都在这儿，现在就查，有什么意见，当着大家伙的面，咱们锣对锣，鼓对鼓！”

       杜雨燕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

       郭红武的道理说得通，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给你贷款之前，当然要摸好底。

       可有人却想不通。

       计划经济的弊端就在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待着，一点变动就如同世界末日。

       “主任，别拿这个当幌子，咱们又不是没在信用社贷过款，什么时候还要看账了！你想把我们换了，就明说！”

       林嫂嗓门越来越大，杜雨燕离得又近，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郭红武拧起眉头，“以前没那么正规，现在不一样了！”

       小晴用手抻了抻身上的女式小西装，终于开了口，“我问过信用社那边，根本没有贷款的说法。”

       杜雨燕看出来了，这二位有分工。林嫂打头阵，小晴在关键的地方补一句。

       只是有这工夫，不去把账整理出来，却在这儿胡搅蛮缠，也是有点好笑。

       “不是宝马镇的信用社。”郭红武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

       “林嫂是咱们供销系统设的典型，主任就没想过，您这么做，抹黑的是为民小吃部。”小晴这论调，拿出来也是清奇。

       杜雨燕忘了从谁那儿听说过林嫂的事。她丈夫原本在供销社跑长途，后来出了工伤，人瘫在了床上。林嫂就是那时从农村上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丈夫，这一晃就十多年。她也因此被推选为爱家爱岗的先进人物。

       只是……婚内出轨怎么算？

       杜雨燕正觉得好笑，忽地有道目光射过来。

       “主任，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哪儿碍了您的眼，用这阴招对付我。”林嫂猛地伸出手，指着杜雨燕，“多亏了小晴提醒啊！小吃部都快开不下去，你非要招个临时工进来，这是急着让我挪位子！”

       “我什么时候提醒你了？”小晴在边上嘟囔，显然这段是林嫂的临场发挥。

       林嫂对小晴递了个眼色，又狠狠瞪向杜雨燕，“别让我说出难听的来！”

       杜雨燕啼笑皆非。

       查账就查账，把她扯出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