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燕刚来时，为民小吃部就已经人心惶惶，她也没机会结交人脉。所谓搞死过人的事，杜雨燕倒是听不少人放在嘴边，具体什么情况，还真不太知道。

       唯一看得明白的是，郭红武是个好好先生，被手下员工当面冒犯，也只会吹胡子瞪眼，完全镇不住场。

       为民小吃部，就是一盘散沙。

       “老郭，我正找你！”一个从外头进来的男人叫住郭红武。

       郭红武还没反应，有人已热络地打起招呼，“马师傅过来了？”

       杜雨燕抬眼看去，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干瘦男人，眼睛有点凸，颧骨挺得老高，有点……尖嘴猴腮。

       众人见他可比对郭红武热情多了，就连林嫂都坐了起来，低头编着自己散开的麻花辫。

       老马是小吃部唯一的厨师，杜雨燕没见过这人，就因为他根本不来上班。郭红武似乎也不管，或者……管不了。

       拉了张条凳坐了，老马翘着二郎腿，姿态夸张地将一张纸拍到面前桌上，“老郭，我这调动手续办差不多了，给我捣个章！”

       “有本事的就是不一样，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一道道羡慕的眼神投向老马。

       “对不住各位，我先走一步，工农兵饭店非要请我做白案，推都推不掉！”老马一脸得意。

       郭红武坐到他对面，好声好气地商量，“再等些日子？”

       “还等什么？”老马一挥手，“人往高处走，进工农兵饭店也不容易，老郭你问问大家伙，谁不想去啊？”

       “不是说咱们跟工农兵要合并？”有人忙着打听。

       老马嗤了一声，“想得美，人家月月好几块奖金，自己分都不够，凭什么带上你们这帮懒虫！”

       这话实在不客气，却没一个反驳。

       甚至有人还在奉承，“马师傅要是走了，咱们这儿开不了张了！”

       “开什么张，老郭，你没跟大家伙说实话吧？那就我来说。上面已经定了，为民小吃部干到月底，统统滚蛋！”

       老马这话一出，四下都愣住了。

       被拆了台的郭红武脸都气红了，“你这老小子，别给我动摇军心！”

       老马嗤了一声，拿起《调动表》，拍到郭红武怀里，“我知道小晴不在，拿不到公章。《调动表》就搁你这儿，我得空来取！”

       一帮人面面相觑，虽然早就知道小吃部干不长，可这说关门就关门，谁顶得住啊！

       “老马，不是打算走吗？后厨钥匙先交上来。”郭红武忍着气说了句。

       老马摆明不买他的账，“你什么时候批了《调动表》，我什么时候交钥匙！”

       “先交钥匙！”

       气氛于是僵住了。

       难得郭红武硬气了一回，杜雨燕却没兴趣看热闹。一手提着拖把，一手拎起水桶，从店堂后门进了北面院子。

       为民小吃部是由老式民宅改建，基本上是前店后坊的格局，后面一个不小的院子，东西两侧分别是厨房和仓库。

       仓库北墙边上有一口老井，到现在还没干。因为用上了自来水，这儿基本上只用来洗洗涮涮。

       杜雨燕挺喜欢这个小角落，洗完拖把，拉过一把小竹椅坐了，望向头顶不知道哪年栽下的老槐，发起了呆。

       果然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当时郭红武给她这份工作，杜雨燕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能借一个平台，发挥出自己特长。

       不过现在，这条路有可能走不通。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有人开锁，应该是林嫂要进仓库。

       杜雨燕站起身，打算去换衣服，一会就下班了。

       有对话声传了过来——

       “只顾自己跑得快，丢下咱们不管！”

       “等那边站稳脚跟，我能忘了你。”

       “死鬼，放开，急什么呢！”

       “想死我了……”

       这话说到后头，意思就不太对劲了。

       杜雨燕脚都伸出去了，却又立刻刹回。

       仓库的墙完全不隔音，没一会工夫，便有不可描述的动静闯进耳朵。

       杜雨燕红了老脸的时候，外面有人在喊，“下班了！”

       这下就教人纠结了。

       仓库两扇窗户都对着院子，她一出去，很可能被发现；可不出去，难道陪里面人耗着？

       几分钟后，杜雨燕将拖把水桶藏到墙根的树后，猫起腰，蹑手蹑脚往店堂后门走。

       不耗了，她还得去托儿所接两个娃。

       “谁？”一个声音响起时，杜雨燕急中生智，呲溜往边上一闪，蹲到仓库南边墙下。

       随着一声门响，院子里有人喝问，“哪个见不得人的，给老娘出来！”

       “谁见不得人了，这后院只能你待啊？”有人从店堂里走出来。

       “鬼鬼祟祟，吓谁呢！”林嫂看到来人，语气立马缓了下来，“你跑后院干啥？”

       “刚回了趟我妈那儿，她托人搞了点虫草，我放你更衣柜里了，回头别忘了，拿去给我哥泡水。”

       “替我谢谢老姑。”林嫂朝仓库看了一眼，“该接闺女了吧，有话明儿说，我正整仓库呢！”

       “还真是先进分子，非得下班才干活！”那人嘲笑。

       杜雨燕背靠着墙，眼看那人转身回了店堂。

       仓库门“怦”地关上瞬间，杜雨燕拔腿冲了出去。

       傍晚时分，各家都在忙着做晚饭。

       工商所斜对面的纺织厂生活区，大宝拉着二宝跑进一个院子，走到最里面一间屋，看见正在煤气炉上做菜的杜雨燕，举起一个火红的石榴，“妈，大姨给的！”

       “我也有呢！”二宝怀里也抱着一个。

       杜雨燕好笑，“你们倒从不走空门！”

       “我石榴给太奶！”二宝迈着小短腿跑进了屋。

       “妈，今天咱家也吃甜排骨吗？”大宝眨巴着眼睛问。

       “那叫糖醋排骨，能少你们的？”杜雨燕一脸好笑，用手指抹掉儿子脸上的糖醋汁，看来他们已经在车家尝过。

       “阿姨，你们家好香啊！”对门邻居家的小女儿隔着纱门喊了声。

       “大宝，知道该怎么做了？”杜雨燕笑着问儿子。

       “甜甜，我请你吃糖排骨！”大宝急吼吼跑进屋。

       杜雨燕租的这套房子是里外两间，老太太住里头，外面这间是杜雨燕和孩子们的卧室、客厅兼餐厅。厨房是屋外垒的灶台，上面只搭了个简易棚子，用的还是煤球。七零年代的统一风格，屋里没有卫生间，三急要去外面的公厕。

       即便如此，比起黎家老宅，这条件已经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说来还得感谢郭红武。房子是他费心找的。

       车大嫂把这事儿交给郭红武的时候，条件提得很高，一要跟车家离得近，方便照应；二来合适一家老小居住；再就是房租不能太高。

       结果，还真被郭红武找到了。

       杜雨燕一回到宝马镇，就欠了郭红武一个人情。

       大宝端了个小碗，乐颤颤地去了对门。

       甜甜跟大宝在托儿所一个班，杜雨燕让大宝送排骨，一是睦邻友好，二来也向人家表达一下感谢。

       要不是甜甜的妈张小芳及时出现，刚才杜雨燕跟林嫂撞上，真不知道谁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