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燕的执行力，在七零年代第一次得以施展。

       申请出庭的程序十分复杂，杜雨燕从两眼一抹黑，到获得主审法官认可，并最终收到同意她担任证人的批复，只用了四天时间。而此时，杜老太也出院了。

       离开庭还有半个月，杜雨燕不能让杜老太陪着她干等在汉源，最主要的是，太久没看到孩子们，祖孙俩决定，一起回宝马镇。

       汉源汽车站，李师娘和李丽英特意过来送行。趁着发车还早，杜雨燕带着李丽英进了候车厅对面的书店。

       这个没有网络，连电视机都很少见的时代，读书不仅是进步的阶梯，也是空闲时的消遣。此刻不大的店面，四面柜台都已站满了人。

       李丽英没找着能用得上的高考教辅书，无意中转过头，注意到杜雨燕站在另一处，捧着一本线装书，低头看得聚精会神。

       “姐，什么书啊？”李丽英走过去。

       杜雨燕给她看了看封面。

       这是六一年版的《四川菜谱》。

       杜雨燕前世就听说过《四川菜谱》。不夸张地说，这套记录了225道川菜的书，是几位川菜名厨压箱底的秘籍，而随着它消失在人们视野中，尤其到了二十一世纪，不少菜品都已失传。

       看到第一眼，杜雨燕便如获至宝，赶紧让营业员拿了一册。

       翻到东坡肉这章，杜雨燕已经有叹为观止之感。原来东坡肉古早的绝招，居然是在肉下垫鸡骨头，一是在蒸制的时候隔热，再来是借此吸出鸡骨中的汤汁。

       只能说一个字——绝！

       “同志，你买不买啊？”营业员已经看了杜雨燕半天。

       “买！”

       杜雨燕忙去掏自己口袋，随口问道：“多少？”

       “五套十八块八毛。”

       杜雨燕一怔，伸进口袋的手顿住。

       营业员显然经验丰富，一看到杜雨燕这动作，马上将书夺了回去。

       “姐，我这儿还有钱。”李丽英拿过自己的包。

       杜雨燕笑了笑，“下回吧！”

       书是难得，连空间超市都没看到，按杜雨燕以前的性格，既然是心头好，无论如何都得弄到手。

       可现在的她到底不是前世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己。上回买收录机是为了取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而这一回，杜雨燕没了冲动的底气。

       回到宝马镇，她要安顿好老人孩子，后面还要让他们吃饱穿暖，用到钱的地方太多。

       为了压住心底的蠢蠢欲动，杜雨燕拉上李丽英，转身走出书店。

       一双不大的眼睛对过来时，杜雨燕还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那人将脸转开，甚至往后退了退。

       杜雨燕也收回目光。汽车站每天人来人往，碰到谁也不奇怪。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家没打招呼，杜雨燕也不会上赶着。

       就在这时，两名戴着大檐帽的民警站到了面前，“你是杜雨燕？”

       几乎瞬间，四周无数目光投过来。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你从事投机倒把，被人民群众举报，我们决定传唤你！”

       一张盖了红章的纸，被递到杜雨燕眼前，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拘捕令。

       李丽英一脸惊愕，好半天后，壮着胆子道：“你们弄错了。”

       人家真没弄错。

       那双眼再次出现，鬼鬼祟祟躲在人群中。

       紧张是难免的，不过杜雨燕脑子尚算清醒。

       那晚在李家，钱老师铁青着脸离开时，她应该想到，姓严的能把黎潇送进去，再多一个也不难。

       所以才有了毕国胜亲自带路，追到汽车站的排面。

       能把她在妇产医院卖鸡蛋的事都翻出来，这手伸得可真够长。

       “同志，我奶奶就在对面候车厅。她身体不好，走之前，能不能让我跟她说一声？” 杜雨燕心平气和地跟人商量。

       这回绝对不能跑了，可总要安排好杜老太。

       “两位同志，就让我姐去跟老人家说几句吧？我留在这儿，绝对不走。”李丽英傻到跟民警讨价还价。

       “就在这儿说！”人家也算通融。

       杜老太被李家母女扶过来的时候，吓到直打哆嗦。

       “奶，不要紧，没有多大事，我回头解释清楚，就能出来。”杜雨燕握住杜老太冰冷的手，有点不敢看她。

       杜雨燕这回真后悔了，明知投机倒把容易出事，她还要铤而走险，不管是不是有人报复，的确是自己给人丢了把柄。

       她不在的时候，杜老太和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老太太跟我回去，我们照顾她，你放心！”李师娘看出了杜雨燕脸上的焦急，又劝杜老太，“您老先留在我这儿，您看雨燕这么镇定，应该不是大事，您也别着急。”

       杜老太还在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冲着近处的民警道：“同志，我孙女不干坏事的，能别抓她吗！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应……”

       杜雨燕心里一阵揪痛，用力抱了抱杜老太，随后将背上的包交给李丽英，“所有东西在里面，一样都不能丢，知道吗？”

       里面有那盘录音带。

       李丽英应该明白了杜雨燕意思，立刻将包接过去。

       又请李师娘给车大嫂拍个电报，告知她和杜老太最近不能回去了，杜雨燕再次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毕国胜已经不见了。

       临上车前，杜雨燕到底提醒了一句，“师娘，毕国胜刚才过来了。再有人找你们，就说都是我威胁的。”

       钱老师的报复心，杜雨燕领教了。

       李丽英抓住杜雨燕的胳膊，“姐，我死都不会签那个字。”

       没等杜雨燕回应，民警已经催着她上了车。

       警车开动，杜雨燕趴着后车窗，只想多看一眼。

       杜老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跟在车后追了几步，李师娘和李丽英无法，只得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抹了抹眼角，杜雨燕正要转回去，那个苍老的身影突然倒地……

       “奶！”

       杜雨燕猛地坐起，看到的只是一堵灰扑扑的水泥墙。

       原来是一场噩梦。

       杜雨燕此刻置身于一间叙利亚风格的房间里，南面是用水泥砌成的床。北面有座一人高的墙，挡住了后头蹲坑，就算杜雨燕时不时去打扫，也盖不住那股积年的臭味。

       这儿是汉源女子拘留所的第五监舍，杜雨燕待在里面，已经到第十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