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则四年的二月末，列罗将军闻人晗光不顾两国盟约，举兵犯夏，和亲队伍被阻落魂关。消息传到洛阳，人们震惊之余，却不担忧，因为凤家将军在落魂关。

       果不其然，三月中旬，捷报传来，凤家小元帅首战大捷。

       君王抚着战报上熟悉的楷书，笑容渐有苦涩。

       谁又能想到，曾经对从武格外排斥的寒家二公子，也会有踏上那片狼烟烽火地的一天？

       镇魂主帅，但真名不虚传啊！

       他将战报仔细收好，潘德进门来，说：“皇上，廉亲王妃薨了。”

       春末夏初，繁花落尽，草木兴旺。金碧辉煌的廉亲王府，一片沉寂。

       君王着玄色常服，只带了潘德，一入门也不用人领，轻车熟路地往内院去。

       内院种了大片樱花，正值花期，满地落英。廉亲王着一身素服，坐在花树下的石桌旁，未束发冠，满头花白的发清晰可见。

       桌上放了个漆黑的匣子，另有一套古法茶具，旁边地上放了火炉，炉上烧着水。

       君王驻步院边，忽然没了向前迈步的勇气，倒是廉亲王见了他，笑着同他招了招手，“老大，过来。”

       老大！

       他自出生便是太子，就是先帝也不曾如此亲昵地唤他，母后也只在他实在难受时，才会以此来宽慰他。只有这位亲叔叔，私下里，总是如此唤他。

       可在先帝龙驭宾天后，所有温馨顷刻间天崩地裂，消散殆尽。昔日至亲叔侄成了对手，处处受其压迫制约，他不忿不平，为每一次忍气吞声气急败坏，为每一次的稍占上风洋洋得意……

       到头来，落到如今孤寡一人的地步。

       他走过去，在李坏对面坐下，看着他细碾茶饼，口舌似被打结，发不出一个音来。

       李坏也没再开口，直到汤花怎么也打不成形时，他才叹了口气，“老了，但真是老了。”

       君王起身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好喝。”

       李坏静静地看着他，笑说：“打小时，你便是个懂事的，生平唯一忤逆先帝，是为着要迎凤白梅为太子妃，当时先帝便同我说，仁善是好事，可一国之君不仅要心存仁义，还得懂得权衡大局，懂得如何用人、驭人，懂得取舍。”

       “当年的落魂关事，先帝也懊恼不已，身体才会每况日下，晚年缠绵病榻。他自知纸包不住火，落魂关终将成为埋在江山王座下的一颗雷，而引爆这颗雷的必然是凤白梅。你若有能力弹压，这颗雷就会成为你收拢人心的捷径。若凤家反，还有叔叔在，你仍旧是大夏的开明君主，不会染上一丝污垢。”

       李泽捧着茶盏，半晌无言。

       “孤家寡人，不是说说而已。”廉亲王叹息着起身，将那个木匣子捧给年轻君主，“权励是叔叔一手栽培起来的，此人权力心极重，但一双儿女是他软肋。他经年累月那些罪证，皆在这里。”

       李泽起身接过木匣，欲打开时被拦下。

       廉亲王低声叮嘱道：“落魂关的事算是完了，但武将拥兵在外，藩王享一城之养，不得不防。忠正之臣未必有用，奸猾之臣约束有方，能臣倨傲须得磋磨，庸碌之辈害国不浅。”

       “切记，舍弃小仁小义，留取大仁大义，你的责任，是整个大夏千千万万的子民。”

       “二叔！”君王面色动容。

       廉亲王点了点头，含泪笑说：“叔叔这一辈子，都在追着先帝的步伐，如今老了，跑不动了。你二婶遗愿是回蓉城，今日别过，你我叔侄怕是再难相见，你再陪叔叔吃盏茶吧。”

       君王红了眼，低低应声：“哎。”

       廉亲王妃薨世的第三日，廉亲王被废为庶人，扶棺离开洛阳时，恰与白家少夫人的丧事撞在一处。

       至六月，承恩宫容嫔产下麟儿，子存母亡，被抱入明辉宫皇后膝下抚养，取名李承义。同日，禁足瑶池的瑶妃被废为庶人，逐出洛阳。

       三日后，落魂关战报再至，却不再是熟悉端正的楷书，而是一手稚嫩却丑得别具一格的字。

       虽是捷报，却泪痕斑斑。

       君王看到最后，不觉视线模糊，抚着‘生死未卜’四个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