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一直知道，他爱上的人很聪明。

       她曾傲然枝头洁白如霜雪，后跌落尘埃饱经磨砺，在泥泞中修成参天大树，护着那些她爱的、也深爱着她的人，也要那些伤了她所爱之人付出应有代价。

       她把爱与恨分得很清楚，她爱的，爱她的，拼死相护。她恨的，她怨的，不死不休。

       介于此间的那些人，皆是她可算计拿捏的人心，是她用以杀敌和自卫的武器。对于这些人，她的喜恶都是看心情随手派赠。

       而现在，他也成了她爱的人。

       他倾身上前，亲了亲她的眉眼，抵眉细语：“你这双眼是不是从天上偷来的，总能看到我心里所想。”

       他害怕她孕中多思无法安心，她便卸下那些伪装，捧出满腔柔软情思，在他面前做个小女子。

       他忧心她孕中不便，她又用行动告诉他，她能把自己照顾好。

       “我知道你很忙，可还是想，若是醒来能看到你该多好。”她喃喃低语，“我刚才梦见你来了，一睁眼，你果真来了。”

       寒铁衣从前觉得怀里的人太过流氓，便显得十分不解风情，现在看来，她哪里是不解风情，分明是从前未对他上心，一言一行无关风月罢了。

       “天机阁有李邈看着，提刑司有杨素安，我请了何兄来，你要做的事可以交给他。十六日大朝会，我会在朝上揽下刘尚书一案的罪责，自请禁足，到时我们便可前往雁回山，加上长姐和云儿的事，廉亲王会认为我深受打击，不会起疑心。”

       “等办了婚礼，你在山上养些时日，等胎像稳定了，咱们再回洛阳来。到那时，他便不能再拿你和孩子做文章。”

       凤白梅一直知道他在为去雁回山做安排，却不曾想，他还找了何曾惧。

       “我说老何怎么突然间婆妈起来了，千里迢迢跑来给我过生辰，原是被你拉来做苦力，贺生辰只是顺手。”凤白梅笑着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难怪连礼物都没备，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寒铁衣相当后悔，没事提什么何曾惧？好好的气氛，全让姓何的给破坏了！

       又听见凤白梅笑说：“这么俊的绿梅，秦尚书如今也舍得给你了。”

       寒铁衣回头看了看搁在案上的折枝梅花，神情逐渐惊讶，“你这眼真是天上偷来的吧，梅花上开了‘秦府’两个字吗？”

       凤白梅掀衣起身，将一捧绿梅抱在怀里嗅了嗅，旋即又搁下，往里间寻出一个白净玉瓶，一把剪子，将枝桠仔细修剪插入瓶中，而沧浪亭中那杯酒的故事，也经由她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来。

       当年凤铭去扒拉沐府墙头，被沐家孙小姐狠狠揍了一顿，寻思着要赔罪，满洛阳转悠许久，瞧中了秦府后院的绿梅。趁着正月十四大家忙着试灯，偷溜到秦府偷花。

       彼时户部尚书还是秦府一个小公子哥，因父母不准他吃酒，便偷摸摸地带着酒往后院来吃。两个人都偷偷摸摸，一拍即合，谁也不告发谁。

       此后经年，但凡凤铭在都过年，秦府绿梅总要遭劫。

       直到凤家二小姐出世，竟巧生辰就在正月十四，于是，到秦府偷花的人成了凤承策。凤家大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偷花也要比父亲多偷一束，母亲一束，妹妹一束。

       直到落魂关破……

       秦府绿梅依旧每年盛开，方脸美髯的秦尚书依旧每年带一壶酒到沧浪亭，而那对偷花讨酒的父子，却再也没出现。

       时隔十三年，再见偷花人，虽非故人，却为讨故人之女欢心。

       故事讲完，花已插好，身后的人拥上来，胸膛厚实，怀抱温暖，令凤白梅心有百花齐放，不自觉地握住环在腰上的手，想起腕上的镯子，心里又是一阵揪疼。

       “我不知道当年的东宫旧事。”她轻声道，语气有些自责，还有些害怕，“马瑶把那些事抖出来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帮不上她。”

       “我明白。”寒铁衣将手臂收紧一些，“你说的没错，有些伤口捂着只会发脓生疮，只有狠心揭开伤疤挖去腐肉，痛过一次后才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