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山腰那棵歪脖子梅总是开得迟，但凤白梅很高兴，每年梅花开就暖和起来，她便能将琴抱到树下练习，看阿娘与兄长在落英中拆招，阿爹则在旁指点她的指法。

       这日阳光晴好，她照旧抱着琴去梅树下拨弦，等了许久，双亲与兄长没来，她气得将琴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丫头好大的火气！”熟悉的声音传来，穿甲佩剑的人俯身将古琴拾起，“哥都把冰蚕丝给你寻来了，怎么还不高兴？”

       小小的凤白梅抬眼望去，那人的容颜模糊，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笑开的眉眼。她小跑过去，死命拽住兄长手腕。

       “可你和阿爹阿娘都不在，没人帮我换琴弦。”她委屈地泪落雪衣，“你们不是说好了，很快就回来吗？”

       兄长抬手轻抚她额发，“傻丫头，琴弦不是换好了吗？”他将琴递给小妹，“就算我们不在，不是也有人帮你换吗？”

       凤白梅低眼看着怀中古琴，弦丝洁白如雪，抬手轻拨时，醇厚琴声撞在心口，令她疑窦丛生。

       谁换的？

       有人推开竹篱，在她身后轻唤：“小白。”

       她听着声音耳熟，转身望去，来人一袭天青衣衫，手摇折扇，立身落英缤纷中，朝她伸着一只手，“回家了。”声音温和极了。

       凤白梅仰着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只见一团模糊。

       她问：“你是谁？”

       “我是……”那人才说了两个字，一团黑雾袭来将他裹挟了去。

       凤白梅猛然间记起他来，忙扑过去想要拉住他，“寒二！”

       古琴的琴弦已经换好，静静地放在琴架上，寒铁衣正坐在案边抄写花名册，听得榻上的人惊呼，忙搁笔行了过去。凤白梅睁眼醒来，双眸满是惊骇，眼角泪痕犹在，额上更是沁了薄薄一层汗。

       “小白，怎么了？”他坐到榻上，抬袖替她擦拭鬓边泪痕，“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在这里。”

       凤白梅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眉宇忧愁似有千千结，脑海里不断地回闪着梦中的那一幕。

       她抬手去抚他的眉眼，想要将他眉间忧郁拂落，嘴里无意识地说：“你一定很累，当初嫂嫂被我拖累，陷在凤家十三年，现在寒家又因我……”

       “小白！”寒铁衣截住她的话，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将她余音全堵了回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夫妻同心，同去同归。”

       唇上温润令凤白梅神思渐回，好一会儿，她抬袖将眼一挡。

       “梦见了一些旧事。”她语气迟疑，斟酌词句，“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样的梦，会令九年戍边的人泪湿双鬓，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寒铁衣不知她在梦里究竟见了些什么，却也能猜到她心中的忧惧难安。

       她为落魂关忧，为腹中孩子忧，为他而忧……她原本可以无牵无挂，一往无前。

       “不早了，我抱你去床上睡吧。”他轻声地道。

       见凤白梅点头，他起身将人打横抱起。即便是肉眼可见地添了肉，可怀里的人，还是轻得令他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里间床上，为她掖好被角，将额角的冷汗仔细拭去。

       “琴弦已经换好了，你想怎么弹就怎么弹，坏了我再换。名册我替你抄了一份，可以慢慢看。金家那张矿脉图，被柳生旭埋入了金千文的坟里，你明日让人去取。”

       凤白梅静静地瞧着他，心里想，这个男人啊，怎会生得这样温柔！

       眼看玄色衣袍收了回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扯住，“让绿绮给你收拾间屋子。”

       寒铁衣柔柔笑开，“这里离天机阁不远，过去要不了多少时间。”

       凤白梅心里明白，他是怕流言对她不利。

       犹豫片刻，她松了手，将身子转向里头，“那你早些回去歇着。”

       寒铁衣却没动身，俯身凑到她耳边笑说：“上次我赶你，现在你也要赶我吗？”

       凤白梅咕哝道：“是你自己不肯留下的。”

       那人在她耳边低语：“等你睡着我再走。”

       那张瘦小的面颊上露了笑容，不语，阖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