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二公子与老父亲不对付，但年少该学的一样没落，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刻骨入髓。

       他活这么大，没有正儿八经地同谁结仇，自然也谈不上有何敌人。

       若真要说恨的话，很多年前他却曾恨过一人，那人被杖杀了。

       他这一生，除了家人，便同昔日的太子、现今的皇帝接触较多，即便是在颐和宫发现先帝的罪己诏，答应帮皇帝，他也没把廉亲王当做自己敌人看。

       直到他在千佛山看到凤白梅那张笑脸，江南黑市那一身血衣，葬剑山庄她的狠绝，临江仙她的恐惧，还有珠城的决断。

       他的心境，渐有变化。

       那些害得落魂关破的人，他想要将他们明正典刑；那些想要将她拉入深渊的人，他希望他们永远别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对她口诛笔伐的，他很想质问他们，她这一路来，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本绝壁山腰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是那些人将她逼上了战场。

       她本铁骨忠魂凤家将，是那些人要逼着她剔忠骨抛赤心，为泄私愤，叛国叛家叛子民。

       要说敌人，廉亲王是他的敌人，而对凤白梅步步紧逼的柳生旭、白云间等人，也是他的敌人。

       他不应答，柳生旭便漫声说：“七十年前，白羽卫含冤受屈，是因新帝登基国朝不稳；十三年前，宣威将军按下不表，是因江南离乱黎民受苦；如今凤白梅多次放弃机会，就因为亲王霸权皇帝可怜吗？”

       “冤有头债有主，犯错的是天顺与隆庆两位君主，与当今无关。为打老鼠而伤玉瓶，不值得；为了一个公道，制造无数冤狱，不值得；为死者搭上无辜生者性命，不值得。”

       戴着黑皮手套的手轻轻一抖，并未满杯的黄酒洒落宣纸，在乌糟糟的线团旁晕染开，描绘中的细毫也停了下来。

       老人低眉看着宣纸上两团异色渐渐融合，不知是谁吞噬谁。

       “玉瓶？你说当今是玉瓶？”柳生旭冷笑起来，尽管暗牢阴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寒铁衣知道，他那张脸应该没什么变化。

       寒铁衣知道他的意思，当今被打压的厉害是真，但深谙帝王术也是真。

       “当今只是盛放玉瓶的高案，在她眼中，万家灯火方是至宝。”他满饮杯中酒，取出还未开封过的棋局，“老爷子可有心手谈一局？”

       棋局摆开，柳生旭执白先行。

       “她以天下为宝，可上位者却以手中帝权为要，如何能赢？”

       寒铁衣落子应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柳生旭却摇头，“民心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寒铁衣道：“如果可以既得民心又得权力，当今何乐而不为？”

       柳生旭落子的动作一滞，沉吟片刻，道：“难如登天。”

       寒铁衣笑了一笑，“你们用无辜者的骨血为她铺了一条捷径，可有想过她踩在上面的感受？她若是愿意踏上这条路，当年便不会去京畿营。”

       柳生旭道：“可她行的那条路，前人早已实践，根本无路可行。”

       “当年凤家失长，人们都说世上再无凤家将；甘露一战，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赢；而她这一路，从江南到洛阳，再到蜀中，又回到洛阳来……她所行的每一条路，皆是她自己一步步淌出来的，难道这些，不足以说明，她有那个能力吗？”

       柳生旭不觉被这话震撼到了，即便夜明珠的光没那么亮，寒铁衣仍旧能从那片模糊中，看到他眼中渐起希冀。

       可那希冀很快便黯淡了，他将手中的棋子全撒进棋盒，摇头叹息道：“你们不了解，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再是滚热的一颗心，也要被高处寒风冻成冰块。”

       寒铁衣将把棋子落下，闻言又拾了起来，面露苦笑。

       “何曾惧想要揭晓真相，却怕她误入歧途；皇上想要用她，却时刻防着她振臂一呼；我说要护着她，却在她与皇上之间左右摇摆……而你们寄希望于她一人身，也从未真正了解她、信任她。”

       “她才是那个独身立在悬崖边的人，她要面对皇上的猜忌，面对廉亲王的敌意，面对昔日战友的逼迫，还要提防被你们拉入深渊……”

       “冰冻三尺，并非不可消融。你们不信朝廷，不信皇室，何不相信镇魂主帅呢？”

       “相信她会为落魂关讨回公道，不是以无辜者性命为代价，不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而是在迎接冤魂归乡时，山河仍无恙，国泰民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