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对源城的财政情况不甚了解，只略翻了翻，便搁到旁边，“杨大人不妨直说。”

       杨素安转身拨了拨炭盆，倒了茶递给寒铁衣，自己捧了一杯坐到炕上。

       “何怀璧开采私矿，谋取暴利，但从何家查抄出来的银钱、珠宝却所剩无几，寒阁主认为，这些银子去了哪里呢？”

       他慢声细语下来，已经够寒铁衣想明白。所有人都知道何怀璧是廉亲王的人，银子自然是流进了廉亲王府，至于方法嘛……

       “贡品和赋税……”他蓦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杨素安。

       杨主司裹着厚厚的棉服，盘腿坐在炕上，一双柳叶眼习惯性地眯着，不教人看清他眸中神情。

       贡品和赋税，历来是皇家最为重视的，廉亲王是在先帝去世后才露出獠牙，可江南私矿是十几年前的事。

       十几年前的朝堂上，是隆庆皇帝说了算，廉亲王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吗？

       削减凤家权势的计划，是他们一同商讨定的，开采私矿隆庆皇帝也知情，所以朝廷查了十多年一无所获。

       如果楚无咎是因为查到这些事，被灭口的，那么真正要杀他的人，会是谁？

       隆庆四十四年，先帝缠绵病榻，朝中诸事已多半由廉亲王做主。

       他不敢深思，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那个人，可以出卖将士，对自己的朝臣，又有几分怜悯？

       “苏不会的自首，有几个解释。是那一位的示威，告诉我们，即便明知道是他指使人做的，我们也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杨素安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二，是那一位给我们的台阶，案子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继续往下深挖，没有任何好处。”

       寒铁衣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第三个解释，既是示威，也是台阶，更是阻止。”

       “嘛。”相比他的不忿，杨素安则显得轻松许多，“反正凶手已经抓到了，案子结不结，寒阁主说了算。”

       寒铁衣捧着杯子，将手肘靠在膝上，满心无奈，笑容苦涩。

       “这么大的事，我能说了算吗？”

       廉亲王和先帝爷是绑在一起的，若不能将他一举扳倒，涉及到落魂关的事，都不能轻易掀开。否则，不仅没法伤到他，他甚至可能将所有罪责全推到先帝身上。

       当今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二人正沉吟之际，武冰洋在外说：“宫里来人了。”

       二人被宫里的马车接到光阳门时，天色已黑，洛阳府尹也等在那里，三人互视，面色皆凝重。

       潘德亲自迎出，将三人带到华清池上的揽芳阁。

       皇帝披着墨黑斗篷，立身揽芳阁二楼，临栏而立。华清池水被风掀起微澜，把池畔的灯光折到那张刚毅、冷峻的面庞上，令深邃眼眸更添冷冽之色。

       待身后三人行了礼，君王阖眼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案子到苏不会为止，不用再查了。”

       他声音低哑，即便极力隐忍，也难掩不甘与悲愤。

       寒铁衣与杨素安皆料到此结果，杨标新虽然诧异，做了几十年的官，已学会善保，并不多问。

       “臣遵旨。”

       李泽令潘德将两位杨大人好生送回，独留寒铁衣下来。四下无旁人，君王狠狠一拍栏杆，苍劲的五指被冷风吹出一片惨白。

       “他要先帝承担全部的过错！”君王恨恨地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沐炀没有踪迹，知晓内情的人只他一人，当年事的真相由着他编。”

       寒铁衣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四年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王座上的国君，一次次咽下委屈与不甘，大权旁落。

       从前他听来，为好友感到不平，为廉亲王的霸权不齿，可现在听着，却觉遍体生寒。

       廉亲王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强，手段远比他们估量的要狠。他能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四品大臣，只为了警告示威。

       他留下线索指向楚无咎之死，让他们去查私矿的事，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他和先帝爷是一体的。

       皇上顾及皇室声名，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而廉亲王还不是一只老鼠，他是豺狼虎豹，是成了精的狐狸。

       凤白梅要同时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廉亲王，她还要同皇帝博弈。因为，关键时刻，皇帝说不定会临阵倒戈，就像柳家之事，就像此次这两桩案子。

       她不仅要扳倒廉亲王，还要逼得皇上不得不公开真相。

       这条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