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在摇光坊，靠近洛阳东城门。

       白夫人常年随丈夫住在边关，白珏也少在府上，平素只有老管家带着四五个小厮在，整个府邸十分冷清。

       寒铁衣拜访时，白珏正在自行剜左臂的腐肉。

       他自小便入京畿营，身上的每一寸肉都锻炼得紧绷扎实，手臂比寒铁衣粗了一圈。

       已过立春，天还冷着，白珏只着单衣，却满头淋漓大汗，前襟后背也湿了大片。他嘴里咬着棉布团，倒伤药时，没忍住闷哼出声。

       寒铁衣在旁看着，只觉有千万只蚂蚁周而复始地从心上爬过。幸好那两杯酒被金万两换了，这样的痛每隔半月便要经历一次，真是生不如死。

       将疮口绑上绷带，白珏起身却把床头长剑抽出，眨眼间落在寒铁衣咽喉处。

       二公子吃茶的动作一僵，端着杯子一动不敢动，却还有心情玩笑，“我可不像白兄可以靠军功吃饭，这张皮囊还是很有用处的，咱们有话好商量嘛。”

       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赤着胳膊冷着脸，“她本该无忧无虑，哪怕被关在金丝笼里。”

       寒铁衣心想：她翅膀不是你折的吗？

       “既然放不下，好好护着她不行吗？”二公子敛了玩笑神色，“你现在算怎么回事？不愿娶人家，又处处留情招惹……”

       凉意入肉，他下意识地闭了嘴。

       “管好你自己的事！”抛下这句警告，白珏收剑回鞘，将大门一开，立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寒铁衣本是来打听李文昭的情况的，不曾想白珏如此态度，更觉李文昭在西南发生了大事。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似换了个人。还有白珏对李文昭的态度，着实奇怪得很。

       说他无情吧，处处又都是情意，说他有情吧，人姑娘都追到西南去了，还无动于衷。

       如果与情感无关，那便是二人身份？

       一个天之骄女，一个英勇将军，本是一桩良缘……他忽得想起杨素安与武冰洋。

       宣威将军择杨素安为婿，只为了断他人觊觎京畿营的念头，一旦他去世，京畿营多半是由他的门生节制。而他众多门生中，最为出色的是白珏。

       与西蛮歇战后，白羽卫戍边将士一减再减，到如今只留五万，朝堂上的目光才没有死盯着西南。

       如果白珏节制京畿营，对白家而言是锦上添花，再迎娶公主，便是烈火烹油。加上白云间的事，白家只能更加谨慎小心。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想到这里，寒铁衣看白珏的眼神，添了几分感伤。

       如果只是个人情感，还有日久生情一说，可一旦扯上家族兴亡……

       见他还不走，白珏便冷笑一声，拿话往他心窝子上刺，“皇上不会轻易损伤皇室声誉，凤白梅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护她。”

       二公子本是来求解惑的，不曾想被一句话堵得心里发慌，二话不说起身走了。

       回到天机阁，恰逢李邈回来，得知苏不会自首认罪，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

       当年刘娥案权府推出个小厮，赵妄之死权府也推出个小厮，柳之昂与叶开颜都是他们推出来顶包的，苏不会显然也是弃子。

       也许一开始他们便如此打算，反正像苏不会这样的替罪羊，王府要多少有多少。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苏不会给出的杀人理由看似合理，可就是太过合理，才会感觉怪怪的。

       天机阁刚刚查到卷宗，他便自首？

       他抓起氅衣套上，去找杨素安。

       杨素安还在埋首翻看文档，见他来，没觉意外，“寒阁主也觉得不对劲吗？”

       “时间不对。”寒铁衣搬了凳子，坐在炕边说：“苏不会自首的时间不对。眼下还未开朝，案子只在秘密审查，如果官府拿到证据，证明苏不会真的是杀人凶手，可以直接定罪，然后把这桩案子压下去。”

       他语速很快，“除非他有后招，可以把这桩案子闹大，达到示威的目的，亦或者，苏不会此时自首，有别的目的！”

       杨素安听他说完，从容不迫地下了炕来，从炕下暗格里取出一卷文档递给寒铁衣。

       “源城每年上贡的东珠，是产量的两倍不止，赋税更是比正常营收高出三层……却无苛捐杂税，不知源城实际情况的人，看这些数字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