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则三年的腊月，洛阳城的雪，下的格外勤，且专挑夜里下，簌簌声不歇，间或有枝桠断裂声，搅扰得人们不能安眠。

       自七月离都，钦差杨素安辗转蜀中，蓉城、长宁、义宾、翠屏皆有他的足迹，述职时间便长了点，直到深夜才被王凯旋送出青云门。

       见他身边无一人，宫门口也无马车人员等候，王凯旋忍不住道：“这么多年，杨大人也该带个人在身边，雪深路滑，你要怎么回去呢？”

       裹着毛领大氅的人望着如絮细雪，漫声道：“雪中漫步，也是雅趣一桩呀。往天玑坊都是宽阔大道，王统领不必为本官担心。”

       看着毛团里那张笑脸，王凯旋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四年间，这人身上毛衣越来越厚，却不曾有一刻停下脚步。

       朝中多少五六品的官员，不是住在百官云集的天璇坊，也在摇光坊内有宅子，偏他一个四品提刑官，还住在天玑坊的小宅院里。

       他看着墨色身影慢吞吞过了落马桥，把情绪整了整，收起了杂乱心思。转身时，却见斜巷里走出一抹猩红的身影，跟在杨素安身后。

       他心道不好，下意识地追了上去，那红色身影却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他。

       “武……武姑娘？”

       王凯旋见武冰洋的次数不多，但满都贵女，唯有凤白梅与她英姿飒爽，一个爱以男装示于人前，一个束袖劲装，十分好分辨。

       武冰洋已经将背上的入云锏拔出一半，听得这话，把来人上下一扫，见他着宫禁铠甲，腰配金牌，便把身份猜了出来。

       她把锏放回革戴，揖礼称：“王统领。”

       王凯旋忍不住问：“你这是？”

       武冰洋道：“闲极无聊，出来赏雪。”

       “呃……”

       赏雪确实是件雅事，但大半夜跑宫门口来赏雪？

       武冰洋显然并不打算同他多说，略一点头，便转身盯着雪地里那一抹墨色身影，不紧不慢地跟在其身后。

       王凯旋抠抠头盔，不是很明白眼前这情况。

       四年前，年未双十的杨素安被先帝破格提为提刑主司，宣威将军也相中了这位少年奇才，将其招为女婿，只因武家二小姐尚在外游历，只是定下亲事，未办婚礼。

       但就王副统领冷眼来看，这二人，一个性格似火，一个看似好说话，实则处处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水火不相容吗？

       听说，武家二小姐这些年在外闯荡，回家就同宣威将军吵，就为不满意这门婚事。

       她会不会为了退婚，对杨大人下黑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王凯旋自己都笑了。

       武家二小姐在江湖上薄有侠名，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似那位凤家将军，断干不出下黑手这种事。

       然，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宫后，一辆马车截住提刑主司，车上的人不由分说把他拽上车去，而后直奔天玑坊。

       等杨素安回过神来，已经身在生花巷的巷口，唯余满地雪白照见那双柳叶眼里少见的茫然。

       但钦差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迷茫后，便进了家门，烧了暖炕，脱衣睡去。

       翌日醒来，鼻头盈香，起身一看，桌边一人身着玄色氅衣，头也不回地招呼：“唷，杨大人醒了？”

       杨素安掀被下炕，屋中炭盆里烧着火，不似往常那样冷，他便不披外头的毛裘，抄着手行到桌边，看着桌上清粥小菜，习惯性地把双眼笑弯。

       “寒阁主这是做什么？”

       “可不敢当，从今往后杨大人便是下官的顶头上司，得知你回都，这不上赶着巴结来了吗？”

       寒铁衣说着话，舀了碗粥给他，还好心地泡了半截油条，极尽殷勤。

       杨素安倒也不客气，喝粥吃菜，慢声问：“刘大人的案子遇到难处了吗？”

       “嚯！”二公子夸张地惊呼一声，“杨大人果然是杨大人，如此敬业，实乃下官之典范。”

       杨素安道：“既然殷勤献了，马屁就不用拍了，寒阁主直接说案子吧。”

       寒铁衣也不再玩笑，说：“不是刘大人的案子，而是四年前，前任提刑主司楚无咎的死。”

       端粥的五指一僵，细长的柳叶眼猛然一张，满眼讶异。

       见他如此反应，寒铁衣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杨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薄薄眼皮往下一搭，杨主司又把双眼笑弯，“如果楚提刑没死，本官还当不上这个提刑主司呢，若说他的死有问题，本官也是嫌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