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早年对官场没兴趣，执掌天机阁后，主要精力都放在江湖上，决意入仕后，对朝中百官也有了解。

       但上一任的提刑主司，于隆庆四十四年故去。当年，因隆庆皇帝力排众议，将不足双十之年的杨素安提为提刑主司，此事轰动洛阳，他才略有了解。

       “本阁记着，上一任提刑主司姓……楚？”寒铁衣恍然，“你同他什么关系？”

       楚开地起身退后两步，躬身道：“上一任洛阳提刑主司楚无咎，正是家父。”

       寒铁衣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根丝线上，未语。

       眼下洛阳府正在查刘诚之死，他不留在白云村帮忙，跑到天机阁来递上这么一根丝线——证物。

       案子还在勘察阶段，且关芍给的那根丝线，沾有湿泥。而眼下这根却干干净净，甚至在白色娟帕上留下了印痕，可见已有年头。

       而楚开地又提及他父亲……

       “楚大人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寒铁衣说着，要去柜重翻茶炉出来，起身后才察觉，阁中已经大变样，几个柜子也被搬了出去。

       正此时，门却开了，老七端了新沏的茶进来。

       寒阁主老怀欣慰，倒了杯茶给楚开地，见他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茫然，便问：“这根丝线从何而来？”

       楚开地紧紧捧着杯子，靠着掌心温热，方敢掀开陈年旧事。

       “隆庆四十四年，也是小年夜，家父却因一桩未了结的案子，一直在房中未出。下官前去送饭，发现他……”

       寒铁衣所见的提刑郎中，向来和善近人，此刻满面悲愤，话不成章。

       他静静地等对面的人平复心情，方又引导着说：“据本阁所知，楚提刑是因病而亡，当时是洛阳府和刑部一并查的，楚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楚开地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又疯涌而起，“当时的刑部尚书还是宋远洋，此人便是个草包，能做这个刑部尚书，还是因为当年他儿子欺……”

       话到这里，他亦反应过来，忙把话头截住，只愤愤地砸了一下桌面。

       凤家出事时，寒二公子还忙着同老父亲斗智斗勇；而凤家孤女重伤刑部侍郎之子的事，朝廷捂得很严实，他也仅仅是从太子那里听来只言片语。

       直到他接手天机阁，看到监测名单，才去了解了那桩陈年旧案。

       十四岁，那是凤白梅第一次执刀，断了一个男人余生幸福。

       当年的事，除了当事三人，已经鲜少人知。即便知道内情的人，提及此事，亦不过空叹两句。

       但寒铁衣忘不了，忘不了临江仙那座小院里，因杀戮失控的镇魂主帅，在他提及‘凤夫人’时，满身戾气尽褪，唯余惶恐惊惧……

       她说：不能让嫂嫂看到血。

       武家长女，凤家夫人，生来也是鲜衣怒马的一个人，凤家失长，她尚能照拂幼子小姑，不叫他们为人欺辱。

       何以会怕见血？

       那个冬夜，姑嫂两个，究竟经历了什么？

       自那之后，凤家孤女似变了个人，然后便是京畿营沙地初见，她浑身上下都是绷带，却把太子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寒铁衣深吸一口气，把思绪拽了回来，“楚提刑之死有异样，楚大人何不托洛阳府查清楚？杨、楚两家不是有私交吗？”

       楚开地绷紧了腮帮子，“正因为两家私交，杨大人才会被勒令退出调查，由着那草包匆匆结案。”

       寒铁衣道：“可之后，宋远洋因病请辞，刘大人上任，楚大人可曾找过他？”

       楚开地摇头，目光定死在那根丝线上，“刘大人在都中无依无靠，他即便有心为家父沉冤，也没那个能力。”

       寒铁衣听话听音，也看向了那根丝线，“你查到了什么？”

       “这根丝线是从家父手中取出的。”

       楚开地将双手紧拽成拳，强逼着自己把话说完，“丝绸昂贵，用的都是大户人家，下官照此思路查了下去，排除了所有购买了黑色丝绸的人，最后仅剩下了皇缎庄。”

       寒铁衣看着那根丝线，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为父之死苦苦奔波的男子，立身皇缎庄前的满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