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小年夜，虽不是个顶顶要紧的节日，但多半人家都会回家洒扫送灶，万家灯火起，外头商铺便显得很冷清。

       巷子深的大堂里，仅有三桌吃闷酒的，或因家在外地，或因家中无人，情绪都不高。

       陈掌柜着一身喜庆的石榴红长袄，肩上搭一条绛色织锦披帛，靠着柜台拨算盘。

       小店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冷风扑进屋里撒欢，先去撩拨炭盆里的火星子，又勾引得烫着的酒四下散味，满屋飘香。

       陈掌柜抬眼一瞧，本没什么兴致的眸子立刻便荡出一湾春水，“哟，寒阁主，你可好久没来了。”

       寒铁衣着蓝锦玄袍，发束玉冠，面带严肃，无半句废话，“我来见金万两。”

       “寒阁主这话说的人好难过。”陈掌柜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往上带人，“何时你能奔着我巷子深的酒来呢？”

       寒阁主道：“就怕本阁真为巷子深的酒来时，陈掌柜恨不得拿大棒赶人。”

       陈掌柜的把人带去厢房门口，将门一推，回手将披帛往寒铁衣身上一甩，谄媚地笑说：“开个玩笑啦。”

       说话便下楼去。

       门一开，酒气便冲了出来。

       巷子深规模不大，厢房简陋狭小，只摆放榻椅桌凳，其他装饰一概不用。

       金万两大咧咧地横躺在正对门的榻上，手里拎着粗陶小酒坛，仰着头往嘴里倒酒。旁边小案上放置着几碟下酒菜，酒坛堆了满案，一片狼藉。

       她穿一身黑色劲装，外头拢着白毛大衣，头上带着皮帽，特别像占山为王的女匪。

       她虚眼一瞧门口的人，酒坛子便砸了过去，在门方上裂成碎片，散落四周。溅开的酒水撒在寒铁衣衣袂上，桂花酿香味醇厚，入鼻悠远。

       他抬步进屋，又一个酒坛子碎在他脚边，酒水浸了一半到衣摆上。他每挪动一步，便有酒坛扔过来，行到桌边坐下时，衣摆已经在往下滴酒。

       寒铁衣心里明白，朱标的事令金万两恼火，而白云山庄那把火，彻底将她心底的火激发出来。

       他无法令她熄火。

       “白云村的事天机阁可以不追究。”他冷漠地道，“今后涉及到凤、武两家的言论，地头舌就不要煽风点火了。”

       金万两痴痴发笑，“有人给银子，地头舌就说话。要想买我的舌头，怕你出不起这个价。”

       “你想要什么？”一问后，寒铁衣补充一句，“除了朱标。”

       金万两早知会是如此，“寒阁主别着急拒绝嘛！”

       她笑说着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靠在寒铁衣肩上，压低声音道：“你在白云山庄吃的两次酒，相信很多人会感兴趣……不知，凤白梅知道了，会如何想？”

       染上药瘾的事，寒铁衣没告诉凤白梅，是担心她孕中忧心，对母子不利，并非不信她。

       令他更为担心的，反而是朝堂。若廉亲王拿此事做文章，也把他塞到京畿营去戒除药瘾，事情会很难办。

       “天机阁没找地头舌的麻烦，不是畏惧流言。”他拂开肩上的人，眸色幽冷深邃，“希望金姑娘好自为之，不要上了天机阁的监测名单。”

       “凤白梅为了落魂关，折腾的举国动乱，我不过说上两句话，怎么就称得上折腾？”金万两又如跗骨之蛆靠了上来，吹了寒铁衣满脸的酒气。

       “她为父报仇，得寒阁主舍身相护；我也只是想要杀父仇人付出代价，你为何要百般阻挠？”

       寒铁衣强忍反胃，转脸看着她，面容更加冷峻。

       这些人，一个个只看到凤家女将搅弄风云，却不知她咽下了多少委屈怨憎，才换来这个张灯结彩的平安年。

       “太太平平过个年吧，别折腾了。”语毕，他起身离去。

       看着那一抹玄色身影，金万两呆愣了片刻，忽的又吼出一句：“如果我有烂肠草呢？用它同你换朱标！”

       玄色身影停在门口，满地酒水倒映着天机阁主眸中悲凉。

       “哪怕你杀了我，朱标也不可能交由你处置。”

       他说完，移步下楼，徒留屋中人颓然地倒在满地碎陶残酒间，放声疯笑。

       寒风如刀，刮着寒铁衣心冷如冰。

       那个提着金丝笼辗转茶楼酒肆的金老，那个抱着木头闯天机阁要人的金姑娘，此刻裹在一腔浓烈的仇恨里，再不见人间烟火，再不闻巷深酒香。

       他虽非罪魁，却包庇祸首，成了将她推入深渊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