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久违地有了阳光，照着积雪都暖烘烘的。

       人们呼朋结伴地走出家门，还没把身上霉气晒走，京畿营的士兵入了城，在坊街铺子里来回奔走，傻子都知道出大事了。

       结合前几日发生的事，不难揣测，他们为着返魂香而来。

       到辰时，一乘铁骑自皇城出，马上的人乌纱蟒袍，形容清俊，正是前几日才被扒了官服的醇郡王。

       其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后头更是十数穿甲佩剑的金武卫策马相随。

       一行人自青云街转璇玑街，出西城门，直奔白云村而来。

       巳末午初，马蹄声自山脚传来，坐在风亭里的寒铁衣回身望去，见来人在庄园前下马，上了山道。

       那一身皂色蟒袍落进天机阁主的眼中，染出丝丝疑惑来。

       李邈不是被罢官禁足了吗？是皇上给他寻到了新的职务？

       他正疑惑，醇郡王已进院，双手托着明黄圣旨，恭谨庄严，“圣旨下。”

       到底是拿了圣旨来，寒铁衣松了一口气，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白石出，以返魂香乱国都，其罪当诛，着令天机阁严查勿纵，白云村再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钦此！”

       醇郡王向来装乖卖巧，二十几岁的人，声音却似十七八的少年一样干爽清脆，在苍茫雪色中，更有一丝冷清凉薄。

       恭谨地将圣旨收好，他垂眼看着蓝衣白氅的人，目露轻蔑得意，“阁主，接旨吧。”

       跪伏在地的身影没有动，任由满地积雪浸湿衣袖，凉意钻心。

       “没有……”他声音暗哑发颤，“没有第二道圣旨吗？”

       “皇兄只给了这一道。”李邈眉宇扬着得意，“今日，也不会再有第二道圣旨了。”

       “哈哈哈哈……”

       苍老绵软的笑声自屋中传来，端坐在屋门口的白发老人笑的泪如雨下。

       “这便是尔等侍奉的明君！”

       “这便是那些大好儿郎血肉相护的李氏江山！”

       “凤白梅不听劝告，今日白家的下场，便是来日镇魂军之祸！”

       他一声一声，向着天地述说沉淀了七十多年的委屈，满心悲愤，化作火光冲天而起。

       李邈听他话中多有不敬，正要驳斥，眼见庄园起了火，不由得大骇，“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救火啊！”

       天机阁弟子、京畿营士兵都没动，他带来的几名太监与金武卫眼见火势太大，谁也不敢上前。

       寒铁衣直起身来，听着身后噼啪声响，沉痛地闭上了眼。

       白石出以返魂香乱国都，早有赴死之心，乃至整个白云村的老弱妇孺，都打算以命相抗。

       从始至终，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声对不起而已！

       他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出院子，望着茫茫村落，忽觉那落在脸上的阳光，是阴魂历鬼所化，令他浑身战栗起来。

       身后人拽他衣袖，心有余悸地问：“怎么会这样？”

       他回过身，看着适才得意洋洋的年轻郡王，此刻满脸惊骇，不觉嗤笑。

       “压制药瘾所需烂肠草，被人采购一空，章斌那边不知是否能有所收获……”他回身看着漫天火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满目悲戚茫然，“烂肠草是他最后的筹码，原本只要一纸明诏，便能化解多年积怨。”

       “为何不早说？”

       李邈愕然，“传回的消息说，太医院已经找到了压制药瘾的法子！”

       寒铁衣闻言更觉悲凉。

       他只让墨冰入宫请旨，烂肠草一事更不曾让传回阁中……皇帝大概是觉得，有了压制药瘾之物，便是再多返魂香也不足为惧。

       “不重要了……反正烂肠草可再得，不过是那群纨绔多受几月磋磨罢了。”

       他拂开臂上的手，漫步下山，身心如坠冰窟。

       皇上连这样一纸明诏都不肯给，他真的，会把公道还给镇魂军吗？

       他刚出庄园，老七迎上来，眸有悲色，“阁中消息，墨副阁主刚被皇上撤了，醇郡王为新任副阁主。”

       泄密事出，寒铁衣本以为皇帝会撤掉他这个天机阁主，撤掉墨冰出乎他的意料，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杀鸡儆猴，寻常手段罢了。

       “小白呢？”

       十三道：“凤将军言村中难眠，昨夜带着十九回去了，只是见阁主忙碌，叮嘱属下不必刻意打扰。”

       寒铁衣深吸一口气，回身看了看山道上那一身蟒袍，“既然副阁主在，这里就交由他打理，十三留下，老七随我回都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