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武烟生辰，虽未大兴，几位闺中蜜友却也携礼至武府道贺。

       一大早，凤小公子去了一趟天机阁，向师父借了金小宝，赶到武府给母亲煮了长寿面，同金小宝两个扮成金童玉女献寿。

       又有武冰洋打蓉城快马送来各样食物，并一盆催开的海棠花。

       因着生辰，又在内院暖阁，武烟今日到底没着白衣，却还是一身枯绿净衣，盘发雍容，不簪首饰。

       几位夫人皆是看着武烟一路走过来的，话题也都挑的很小心，先拿凤臻打趣儿，又提起武家二小姐与杨提刑婚事，拿杨素安从前趣事来说。

       直到黄昏，方才起身辞出，武烟相送至正门，众人皆停下步子，愕然地看着门口。

       金梅红衣的女子当门而站，风吹起她高挽的发，绣着梅花瓣的发带在满头青丝间若隐若现。她双手捧着明黄卷轴，瘦瘦面颊上一片淡漠。

       那双瑞凤眼倒映过夫人们衣发间百样春色，而后被那一抹枯绿染出几分湿气。

       明黄的卷轴微微抬高，低沉醇厚的声音响彻武家门楣。

       “凤氏武烟，接旨。”

       寒鸦起，积雪落，唯余一片跪地声。

       明黄卷轴缓缓展开，握着卷轴的十指，满是细碎伤痕，却纤细劲道的很。

       “凤氏武女，早年居丧，十三载护持幼子小姑，不负先帝‘情义’之赐。”

       那一把被落魂关风沙磨了九年的嗓音，铿锵有力，迎风而起，飘过高墙青瓦，散入阡陌巷道。

       “然，凤女白梅，自恃功高，寡恩少义，以怨报德，不仁不孝，其心蛇蝎。”

       女将军向来狠得下心，骂自己亦骂的掷地有声。

       “我大夏以仁孝立国，断不容‘情义’为凤家欺辱。今……”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此微顿，瑞凤眼一合一张间，凤白梅缓缓地沉下一口气。

       “今特许，凤氏武女烟，去除节名，摘掉夫姓。”

       “凤女白梅，将功折罪，代兄和离。”

       “此后，武氏女烟，当重梳婵髻，美扫峨眉，婚姻嫁娶，再与凤家无干。钦此！”

       “武烟，接旨！”

       寒鸦已飞尽，积雪空成堆，满庭寂寂，久久无音。

       “武烟……”那低沉的嗓音发颤，有泪自眼睑落至唇畔，被上挑的唇角兜住，“接旨！”

       庭中仍旧无声。

       夫人们忍不住抬起头，朝武烟看去。

       十三年来，人前总是素服帷帽，人后亦是仪态端庄的妇人，一身枯绿素衣跪在那里，早已泣不成声。

       身后茫茫雪色，衬着青丝如墨，令她们诧然惊觉，犹如枯槁的凤夫人，今日不过三十有三。

       她把女子最好的十三年风华，皆蹉跎在凤家高墙之内，为了幼子小姑吞尽血泪。

       而至此，她们也终于明白，传闻中忘恩负义的凤家女将军，并非但真刻薄无情。几月流言纷纷，不过都为眼下这一刻，为了诏书上那一句：除节名摘夫姓。

       她背下所有骂名，将风雨全揽在自身，只为了代兄与成为节妇的嫂嫂和离。

       十三年啊！

       一个女子十三年来的风华与付出，当值如此！

       将门风骨，当得如此！

       十七日的夜，终于没再下雪，但积雪未散，整个白云村又是白顶白墙，火把暖红，仍旧显得一片惨淡。

       临时征用的民房不大，堆了满屋子的书籍纸张，几名太医与同尘医馆的人正在翻阅，或靠墙壁，或倚长案，皆是满面疲惫，却无一人停歇。

       寒铁衣亦盘坐于榻，一日下来目过千文，满眼血丝。

       有人开门进来，递了茶水，众人接过茶便喝，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土窑杯子递到寒铁衣眼前时，纤细有力的手指到底将他注意力从书本上引开，抬眼一看，不觉扬出一脸灿烂笑容来。

       “小白，你怎么来了？”

       “城中没什么事。”凤白梅在榻上腾挪出个位置，靠坐上去，捞了本书翻着，“你这里有进展吗？”

       “暂时没有。”

       寒铁衣抬手敲敲肩背，抬眼见几位医者皆很倦，便站起身来说：“诸位辛苦了，且去隔壁略歇歇，用些点心吧。”

       众人却也累极，起身去了。

       “白石出的目标还是……”

       寒二公子话未说完，便觉后背一暖，那双纤细却有力的手，紧紧地环在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