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大雪初歇，天地一片惨淡的白。

       白云村中只有一条主道，可并行两车，此刻道上站满了人。

       男人挽着老人，妇人抱着孩子……数百双眼睛，整齐划一地落在天机阁主的身上。

       寒铁衣登过崇明殿，上过望北山，既可作唐家堡座上贵宾，亦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他经历过无数大场面，此刻却被这些人的注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视死如归，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那是属于死人的眼神，不该出现在这些老、病、妇、孺的眼睛里。

       “当年，军中近万人染上药瘾，过半儿郎因摆脱不了药瘾选了不归路，侥幸活下来的人，身上也生了恶疮。”

       提起那段往事，白石出洪亮的声音变得苍老绵软，满是凄楚。

       “这恶疮难以根治，感染性极强，多年来也不曾寻到源头，已然成了白羽卫的噩梦。军中将士一旦染上，会被立刻送回。可即便回到这里，也只能靠药物缓解疼痛，连同尘谷也未曾寻到根治的法子。”

       他说话时，离寒铁衣近的几个人，已经解开棉衣，揭开膏药，将触目惊心的疮口显露在凌冽寒风中。

       寒铁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落在白石出眼里，满是讽刺，“我母亲随军行医，不幸染上那药瘾，我自母体便带有药瘾。六岁那年，实在没忍住，偷偷吃了一点，父亲便把我双腿断了。”

       寒铁衣回过身看着轮椅上的人，实在不敢相信，“便没有、成功戒掉的人吗？”

       白石出惨然一笑，“你以为，顺天皇帝为何不敢承认他决策失误？你以为，朝廷为何要把这东西列为禁药？你以为，我白羽卫一个个都是脓包吗？”

       镇守西南的白羽卫自然不是孬种，他们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连他们都抵挡不住返魂香的诱惑……

       “寻不到更好的解决之道，事情又过去那么久了，并非当今的错，你们现在闹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白石出抬眼看着锦衣轻裘的青年公子，满目嘲讽。

       “当年，父帅也是如此说。说事情已经发生，再追根究底，只会令国中动荡，令西南再起战火，于民生、于白羽卫皆无益处。”

       “顺天帝也确实没辜负他的信赖，在位二十余年，倒也兢兢业业，不曾做一件糊涂事。整个白羽卫都觉得，可以放下了，直到……”

       白石出深吸了几口气，方把涌上的悲愤压下去，继续往下说。

       “直到十三年前落魂关出事，两万将士同日死，凤家一门三将葬身列罗铁骑之下。整个大夏都知道列罗一夜破关不对劲，数十万将士都在等着朝廷给一个交代。”

       “白羽卫也在等，等着朝廷调查真相，还戍边儿郎一个公道。可我们等了三年，等到宣威将军江南驱敌回来，等到血衣门灭，便再无结果。”

       话到这里，白石出再次惨然地笑出声来。

       “血衣门……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开采私矿，走私矿料至落魂关外……就这么把两万镇魂儿郎葬送了？结果连私矿位在何处都没查到，矿料如何运出关的也没查出……他们就这样，把这桩事掩下了，就像当年的返魂香……”

       “七十年前的一万白羽卫，十三年前的两万镇魂军，他们皆是有血有肉的儿郎，在上位者的眼里，犹如草芥烂泥。”

       自凤白梅卸甲，这样的言论，寒铁衣已经听了很多。

       从柳如海十三年来苦苦追寻，到贾不平等人助纣为虐，无一不是为了真相和公道。

       他痛惜他们的遭遇，也想把公道还给他们，可这世间事，并不像棋盘上那般黑白分明。一盘棋拨乱了，还可以重头再来，一个国若是乱了，再想拨乱反正，便要付出更为巨大的代价。

       先帝和老怀阳侯虽亡，但廉亲王还在，且他在朝中已然只手遮天。即便皇上要为落魂关正名，也得等帝权在手，才可做主。

       这一点，何曾惧明白，凤白梅明白，所以他们选择等待，选择成为皇帝手中的棋子，只有廉亲王败了，落魂关的公道才能要得回来。

       而柳如海、贾不平，乃至柳家、万俊等人，不断地为凤白梅铺平道路，让她在与皇上和廉亲王的角逐中，得以保全。

       寒铁衣不知道，白家人，是否也是如此。

       “所以，你和柳家勾结，利用机关弩做掩护，最终目的却是用返魂香报复纸醉金迷的洛阳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