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赶到白云山庄门口时，初初卯时，天还未亮，漫山雪白。

       白石出却先到了，他一个人坐在庄园门口，遥遥望着漫山雪色，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金万两静静地立在不远处，也是背对着庄园门口，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掀开的白布下，淡巴菰的生长情况不尽相同，有刚冒出土的，也有可收割的。

       “为什么？”寒铁衣不明白，喃喃发问。

       他实在无法理解，本该最痛恨返魂香的白羽卫，为何还将这东西从千里之遥的西南，带到国都脚下，大量种植。

       白石出的身子歪靠在扶手上，静静瞧着雪地里的绿色。他的唇角天生向上挑着，不做表情也给人一种在笑的错觉，但眼眸里，却满是悲痛神色。

       “你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废的吗？”

       寒铁衣调阅过他的卷宗，“不是自幼带来的病症吗？”

       “家母有孕时，恰逢西南战事胶着，本是大好的形势，这小玩意儿出现了。”他抬手，指着漫山遍野的淡巴菰，“本以为是伤兵的救命稻草，却不料是穿肠毒药。”

       白羽卫军中的返魂香事件，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史料记载不过寥寥数语。可朝廷既然能下令，将返魂香列为禁药，可见此物之凶残。

       寒铁衣在长宁也见了那些瘾君子，发作起来不管不顾，完全失去了人的尊严体面。

       他艰难地一抽嘴角，“老爷子该不会要告诉我，返魂香事件，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安排吧？”

       “返魂香确实是意外。”白石出道。

       寒铁衣松了一口气。

       “可你知道当时引进返魂香的人是谁吗？”白石出问。

       七十多年前的事，记录也不详尽，何况又不是什么好事，寒铁衣自然没去过多了解。

       “当时的顺天帝还是太子，奉命往西南督军，不过听了太医一句，淡巴菰有止疼的功效，便不顾劝阻，大量引进。”

       寒铁衣往上扒拉了一下，顺天帝是隆庆皇帝之父，当今的祖父，在位二十四年，没什么大的错漏。

       “在明确返魂香会令人成瘾后，他却只看到将士的伤口好得快，可以尽快投入战斗，导致返魂香很快在军营里泛滥成灾……战是打胜了，太子回都继位为君，两国和平盟约一签订，返魂香列为禁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举国欢庆。”

       后面的事，不用他说，寒铁衣大抵也猜到了。

       新君承大宝，不容丝毫有失，自然不可能告诉天下人，因他决策失误，导致西南白羽卫饱受返魂香之苦。

       就像十三年前的落魂关，隆庆皇帝也不可能告诉天下人，是他们想要削减凤家兵权，合谋出卖将士疆土，最后弄巧成拙，引狼入室。

       沉默中，十三上前来，递了信及手令给他。

       手令是调京畿营用的，信则是墨冰写的，提及玉衡坊之变，另一封则是凤白梅给他的回信。

       看过信后，寒铁衣心情久难平复。

       返魂香之事，在长宁初现端倪，本该引起重视。但他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欺上瞒下，忽略了这可杀人于无形的小东西。

       在翠屏，蓟夕颜以返魂香辅助杀了萧知味，仍旧没能引起他的重视，那时他一直盯着机关弩，盯着万俊……

       但凡，他稍稍重视一点，多花点心思在上头，就应该明白，柳家的人花费大价钱购买机关弩，却一把也没留给自己，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只想到机关弩是西南护国利器，却没有想过，返魂香也是从西南来的！

       近来这些时日，他为落魂关事焦头烂额惴惴不安，又为凤白梅的回应沾沾自喜患得患失，为君王的不信任感伤失落……他却忘了身为天机阁主的职责，忘了家国有难匹夫有责……

       汉光武帝与阳夏侯，君臣两不疑，向为千古佳话。

       皇帝问他可有阳夏侯之臣节……

       他没有。

       从前他把新君当朋友，自然谈不上什么为臣之道，等他意识到二人君臣身份时，已经在上欺下瞒……哪里还有什么臣节可言？

       寒铁衣心中涌起千万思量，面上却不敢有声色变动，只将手令递给十三，示意他携手令调京畿营来。

       十三刚接了手令，便听白石出一声低喝，“丫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到底死在谁手里吗？拦下他，爷爷告诉你真相。”

       他话音一落，金万两立刻上前来，亮了软剑，直直地盯着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