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白梅这一生遇到的敌人很多。

       十三年前，杀了她双亲与兄长的公良义达是她的敌人；踏破落魂关的列罗铁骑是她的敌人；伊苏河畔领兵的闻人晗光是她的敌人……

       那些谩骂、诋毁凤家的是她的敌人，欺辱嫂嫂的是她的敌人，将布防图、黑火雷送给列罗的是她的敌人……

       此敌，不共戴天。

       而她卸甲之后，柳如海成了她的敌人，镇魂军旧人、镇魂军家属成了她的敌人。

       此敌，痛心疾首。

       之后是权励、万俊、柳家、萧家……她同这些人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只有利益相关、成王败寇，但他们，也是她的敌人。

       此敌，非敌，亦非友。

       而在这些敌人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们互相利用、欺瞒、猜忌、防备、掣肘；又互相成全、成就。他们似盟似友，似敌似仇……

       门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洁白如霜。树桠在积雪的打压下一点点地低眉折腰，却没换来片刻松懈，最终桠断雪落，同归于尽。

       有雪随风飘进堂上，晕湿大片。

       风卷着火星子，落进那双瑞凤眼里，一片火红的冰凉。

       公良义达死了，闻人晗光成了盟国大将；那些诋毁、谩骂她的人再也伤不了她分毫；柳如海、万俊、柳家，他们的阴谋一次次地落败；她的敌人，只剩下那么一个了。

       那个人权势滔天，翻手云雨……

       凤白梅拾起那管长笛，缓缓拔出笛中轻剑，拔到一半，后堂有人蹿了出来，立在权励身边，警惕地盯着她。

       权励抬了抬手，示意护卫下去。他盯着那支笛剑，笑容和蔼深刻。

       自珠城折剑，凤家女将随身佩戴的便是一柄木刀，唯有在杀公良义达时，用了一柄红缨长枪。

       随着那柄阴诡长剑折在珠城的，还有女将军九年军旅锻炼出的杀伐狠戾。

       手握利器，杀心自起。

       如今笛中藏剑，包藏祸心。

       “凤将军这柄剑，是为老夫准备的吗？”权尚书笑问。

       “镇魂军的刀，从来是指向敌人的。”

       凤白梅将剑收起，搁回桌上，漫不经心地说：“皇上有我和寒铁衣，我的背后是武家，寒铁衣背后是天下儒生；廉亲王则全仰仗权大人，掌握着文武百官的命运。这盘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她吃了口茶润嗓，继续道：“若廉亲王胜了，权家仍旧是他门前的一条狗，表面风光，实则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还有你的女儿，你那未出世的外孙……”

       她把话说的刻薄，权励却没什么反应，静静地听着。

       “若皇上胜了，即便权家侥幸得保，亦要受到打压排挤……权府兴衰，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权励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手里捧着茶盏，无意识地荡着早已消失的茶沫，发出清脆响声。

       他静静地将茶端到唇边，不过碰了一下杯沿，便又搁下，沉声道：“一盘棋并非只有输赢，和局也是一种结果。”

       “廉亲王老了。”凤白梅淡淡地道，“他迟早要死的，这盘棋能和多久呢？”

       在皇上与廉亲王近四年的博弈中，权励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一个。年轻君主沉得住气，狠得下心，且他胆子也很大，明明知道先帝也牵涉进落魂关公案，却仍用了凤白梅。

       寒铁衣自小与他一处长大，他也照样利用。

       他不敢同廉亲王撕破脸，是怕天下人说他不孝，青史留名不好看。

       权家不一样。

       他用‘外戚’一词来制衡寒铁衣，权家又何尝不是？权容歆腹中的孩子，可以是权家的护身符，也可以是催命符。

       “传闻凤家将军惯会欺诈，在珠城你夺柳如海兵权，长宁被你搅成一锅粥，万俊更是入你彀中。”

       沉吟良久，权励终于缓缓地开口，“本官如何确定，你今夜登门，不是专程为我权家编织的天罗地网？”

       凤白梅问：“权大人要如何相信我？”

       权励道：“让容嫔成为皇后。”

       “这不可能。”凤白梅坚决道，“自我卸甲，行至今日，能毫发无伤，全靠天机阁一路相护。寒铁衣眼下对我言听计从千依百顺，我不可能为了你，去伤害他的姐姐。”

       权励道：“将军如今长剑在手，你就能肯定，寒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吗？”

       “摘星楼辩礼，不足以说明寒家的态度吗？”凤白梅快速地道。

       权励道：“摘星楼辩礼，寒尚书可没说一句对令嫂有利的话。”

       凤白梅一笑，“从寒尚书答应辩礼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在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