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励显然是已经睡下了的，一身宽松的灰衣玄袍，头发往后梳，只用缎带松松绑着，将常年绷着的脸衬出几分柔和。

       堂上四面透风，风吹着貔貅炉里的炭火，不时有火星子被带出，噼啪声响。

       凤白梅上堂后，不打招呼不见礼，自挑了个离火炉近的位置坐下，自斗篷里取出一管长笛搁在桌上，身子往后靠着椅背，仰头阖眼长出一口气。

       她不是头一遭在吏部尚书跟前无礼，后者似乎也习惯了，只打量那管长笛。

       “本以为镇魂主帅是个敢闯敢拼的英勇女子，却原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怎么，这是要准备操琴弄笛、游玩山水去吗？”

       凤白梅阖着眼，自嘲地笑笑，“怎么说我也算是为令郎洗清了贪污赠灾银的嫌疑，大人不赏杯茶喝吗？”

       权励全然不在意她的态度，令人上了茶来，却是大红袍。

       凤白梅吃了一口，不甚满意，“太淡了。”

       权励微微一笑，“摘星楼的茶好，可惜被你们折腾的封了一日。”

       凤白梅道：“列罗要辩礼，与我什么相干？”

       “洛阳城近日来关于凤夫人的流言不少，列罗出的两道辩题，皆与女子有关，就好像在为凤夫人摇旗呐喊。”权励道。

       凤白梅抬眸看他，眸中笑意如花，“千万人吼千万句，不如权尚书说一句。”

       权励问：“你要我说什么？”

       凤白梅道：“为马家正名。”

       “马家本就是功臣。”权励淡淡一笑，“何须正名？”

       “马登道一桩桩一件件功绩，都被藏在权府后院那座枢密院里，而人们所看到的，则是他严刑重罚、下令封村不顾人死活、督造的都江决堤、负责的赠灾银也不清不楚……这是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权励悠悠地一叹，“你知道为何他的事没人提吗？”

       凤白梅讽刺道：“马登道是廉亲王的妻弟，他犯了错，便是廉亲王犯了错，皇上自然乐见其成。至于廉亲王为何不替他正名，只怕是知晓他缴获了矿脉图，却没有上交的缘故吧。”

       权励问：“你觉得，廉亲王会在乎一个铁盒子？”

       如果那个铁盒子里真的有关于廉亲王的决定性证据，他想不在乎都不行。

       但吴珏是近年来才消失于江湖的，十年前仿造出铁盒子几乎不可能。且以廉亲王的实力，要想收集那些矿脉图，早该拿到了。

       可他却是在昆仑宗散播矿脉图的消息后，才派人夺图，说明他也是近来才得到的消息。

       “他在乎的自然不是那坨废铁，而是马登道的瞒而不报。”凤白梅道，“不过我更好奇，权尚书为何肯让令郎背着贪污赠灾银的名声？”

       “权家不查赠灾银，皇上也不查刘氏案。”权励道。

       凤白梅闻言笑出声来，“难怪……难怪被称为天才的杨提刑也没查出刘氏案的幕后元凶，草草丢开。”

       比起远在蜀中、似是而非的贪污罪名，于天子脚下奸杀民女的性质更为恶劣。

       所以，权励让自己儿子背着贪污赠灾银的污名，为皇帝拉拢朝臣人心；而皇帝不彻查刘氏案，将权晟打发到西南。

       如此一来，权晟身上，便有贪污赠灾银和奸杀民女两桩罪，没有实际证据，更叫人遐想连天。

       通过权晟一事，满朝文武都看到了一个被逼迫、打压，毫无话语权的君王。他们有的心生畏惧，有的心生怜悯，有的则是愤怒。

       那些怜悯的、愤怒的，再次碰到皇上与廉亲王摩擦时，便会下意识地想要帮弱者一把。

       皇帝卖得好一手惨啊！

       他大抵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寒铁衣帮他的吧……在江南的时候，寒铁衣口口声声说着君主不易，可一点都不像在说谎。

       也许皇帝是真的不容易，他应该也不想把权晟这种人留在李文昭身边。

       “你不怕我，在翠屏真的杀了权晟吗？”凤白梅问。

       权励又是微微地一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我早就说过，你对你的敌人一无所知，而你的敌人却对你了若指掌。”

       凤白梅问：“权尚书认为，谁是我的敌人？”

       权励反问：“你觉得，谁是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