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黛衣女子的诘问，闻煜无话可说。

       当今天子年近而立，这四年来被廉亲王打压是事实，可他韬光养晦、秘密筹谋、静待时机也是事实。

       隆庆皇帝也并不只是留下那纸罪己诏书。

       沉默是金，也是无话可说、不敢言说的真相。

       “皇帝明知柳家知晓诸多事情，还让寒铁衣送他们出城，令寒铁衣知道了婚书真相……让他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左右摇摆。”

       “矿脉图一事何等重大干系，天机阁中却不曾有只言片语的记录……皇帝知晓后更是语焉不详，无非也是借此试探我是否有反心。”

       手里的那一把瓜子又剥完了，瓜子仁已经堆成小小一座山，那座山压在凤白梅心上，令她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

       “还有当下的天机阁泄密事件……”她在衣服上擦拭着手上的污渍，“当皇帝发现寒铁衣逐渐倒向我这边后，帝王的猜忌、多疑又开始泛滥，他不放心寒铁衣再掌天机阁了。”

       “老阁主，你说，此次天机阁泄密之事，会不会是皇帝……”

       话到这里，女将军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她静静地看着炕上的老人，等他的回答。

       白发苍苍的老人仍旧闭着眼，佝着背，盘腿坐在炕上，好似未曾听进一言。

       可他脸上禁不住颤动的皱纹，紧紧蜷缩的手指，无一不说明，他不仅听进去了，还听明白了。

       窗上的光渐渐地暗下去，屋子里一片灰蒙蒙的，老人才缓缓地睁开眼来，眸眼晦暗，脸上的情绪也沉入一片阴暗中。

       “本以为将军对这些阴谋阳谋早已看透了。”

       灰暗中，传来女将军很低的笑声，充满了讽刺。

       她和皇帝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皇帝要利用她去对付廉亲王，而她要利用皇帝为落魂关讨回公道，无非是比谁更技高一筹。

       她踩进了他的陷阱，是她技不如人，是她不够深谋远虑，这场战，她败了便败了。更何况，即便是失败，对她也没有造成多少损失。

       落魂关公案的主谋，李茂和沐乾死了，沐炀云游在外，廉亲王仍旧需要为他当年的决定付出代价。

       她懒懒地说：“皇帝和我才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干净，可他是实实在在无辜的。”

       “他助好友，好友利用他；他敬师长，师长欺瞒他；他护着我，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他本是那么潇洒的一个人……”

       良久，老人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王侯公卿之家，不就是这些吗？”

       想当年，他也认为自己能挣脱束缚，潇洒一世。

       “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女将军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已经把刀递到了皇帝手上，自己都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闻煜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灰暗中，女子起身，拾起桌上的木刀，扫落满桌的瓜子仁。

       她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来求证，来发泄……她现在本该什么都不想，专注地为马登道正名，除去嫂嫂节妇之名……

       这一路走来诸多疑点，她能想明白，寒铁衣比她更清楚，只怕很久之前，他便知道皇帝连他也利用了。

       所以，此次泄密事件出现之后，他那么平静，没有挣扎地便做出了选择，把天机阁还给皇帝……

       从闻家小院出来，天已尽数黑尽，只不远处的村庄里有灯光映窗。

       拍在脸上的风有些湿冷，凤白梅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一片冰凉的濡湿。紧接着，又有一点、两点……冰棱子落在她掌心，顷刻间化成冰水。

       近旁一人牵了两匹马行上来，身材不高，白衣蒙面。

       “下雪了。”凤白梅拢了拢外袍，唇有讥诮，“到底是天子脚下，连瑞雪都下的这么温柔。”

       十九直愣愣地往将缰绳往她跟前一递，“将军应该回去了。”

       凤白梅回头看了看他，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神清澈干净，一点杂质都不染。确实，身在天机阁，还能有这样一双眼，难得。

       她笑了笑，接过缰绳，只牵着马往前走，“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