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凤家夫人自请表为节妇时，金万两不到十岁，地头舌还是他爹老金爷做主。

       当时有个姓宋的来找地头舌控制舆论，不让武烟获得节妇之名，老金爷破天荒没有做那桩生意，

       金万两至今还记得老爹那时说的话。

       老金爷说：“凤家少夫人，乃至情至义之女子，可惜了。”

       等她明白老爹话中深意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正值韶华的女子，为了护着小姑，十月怀胎，登上明堂，断了自己唯一的路，从此素服帷帽，囿在凤家门庭之内。

       金万两原不是个感性的人，但她有好奇心。她也很想看看，看看那顶帷帽下的容颜，是何样风采。

       但好奇心，需要付出代价。

       若只是代兄和离，凭凤白梅的人际关系，双方字一签，拿到官府备案，拍拍手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但武烟是隆庆皇帝御口亲封的节妇，赐了金匾，明旨昭告天下的女子楷模。闹得不好，会被安上抗旨的罪名。

       金万两一把扒拉下面上剩余的假皮，又将那张银票推了回去，“你这银子，我怕有命赚没命花。”

       凤白梅将银票推回来，“地头舌只需要骂我即可，不用涉及任何朝堂事。如若能形成民怨，引百姓们上书请愿，最好不过。”

       金万两接手地头舌也两年了，骂人的单子接不少，但多是骂别人的，少有人花钱找骂的。

       她想了想，两个手指夹起银票，“收多少银子说多少话，骂完这一百两，不论后续进展如何，与地舌头都没关系，我也不再多收你银子。”

       凤白梅一笑，“金姑娘果然爽快。”

       金万两收好银子，忍不住问：“你们凤家也不像是养不起人的，即便你为凤夫人除去节妇之名，她的余生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何苦闹成这样呢？”

       凤白梅笑了笑，未语。

       那年相国寺的海棠初醒，海棠树上掉下来个武家姑娘，眉眼娇羞，人面海棠相映红。

       她送的那一桠海棠红的似火，一转背，就被兄长强行夺了去，经年累月地挂在窗前，放在心上。

       嫂嫂嫁入凤家后，高兴了与兄长并辔扬鞭、放声高歌；被惹恼了便跺脚鼓腮，写藏字诗骂他；闲时赌书泼茶红袖添香；忙起来她亦能撑起半边天……

       那才是真正的武家姑娘。

       是她当年寻死觅活，才叫嫂嫂自断退路，那一身素服帷帽，是因为她才穿上的。兄长在天之灵，也定要怪她，将他心上的那个姑娘，拘成了今时今日的凤夫人。

       凤白梅自怀中取出两张纸，叠在银票上，又推到金万两面前，“这是第二件事。”

       金万两看着那九张银票，舌头微微发烫，“我可以不接吗？”

       凤白梅不强求，“可以，生意嘛，你情我愿，才能长久。”

       她这么坦率，令金万两好奇心更重，“我可以先看看什么内容吗？”

       凤白梅点头。

       第一张纸上的字很少：万俊毁堤，嫁祸权晟，萧柳唐蓟，为祸蜀中。

       万俊和权晟大家都知道，萧、柳、唐、蓟正是此次机关弩牵涉的家族大姓……重点在毁堤、嫁祸、为祸这六个字上。

       这不就是眼下洛阳城中纷纷流言的总结吗？

       她又看下一张纸，是一封信。

       一封前任蓉城府尹马登道，写给廉亲王府的信，信很简便，不过是报个平安。

       金万两却被吓得浑身发凉，一巴掌将信倒拍在桌上，“我是不是应该立刻起身走人，当今夜咱们从没有见过。”

       理智告诉她，必须这样做，可双腿却在打颤，没力气站起来。

       神天菩萨啊！那可是廉亲王啊！只手遮天的人物，嚼他的舌根，能留个全尸下葬吗？

       更何况，这是嚼舌根吗？

       这是指控！

       马登道失踪三年，却一直和王府有书信往来，这其中弯弯绕绕要追究起来，牵涉可就大了。

       凤白梅只笑问：“不知这洛阳城中，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金万两将银票带信全推回她面前，想了想，将两张信纸拿了回去，仔细收入袖中。

       “生意场上，最忌讳欠人情，头前你两个在权府救我一次，这次的事，也能抵得上救命之恩了。”

       凤白梅含笑目送她出门，笑容慢慢敛尽，端起酒盏递到唇边，却又搁下，自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