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将军上了年纪，京畿营的几位营长也都上道，入冬他便没怎么去京畿营。姑侄两个上门时，他正闷在后院的花房挥舞小锄头。

       老将军生的方脸豹眼，即便一身灰旧的棉服，也难挡锐气。

       姑侄两个进门见了礼，凤臻便把一锅粥端到外祖面前，张着巴巴一双眼，“外公，这是孙儿亲自给你熬的。”

       老将军往锅里头瞧了一眼，黢黑一团，“八宝粥？”

       “嗯呐。”

       “咳咳……”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外公刚吃了午饭，你且搁着，待会儿饿了再吃。”

       不等凤臻说话，他又道：“你母亲正在腌制蜜饯。”

       小公子当即便把八宝粥搁下，去寻母亲了。

       等小外孙一走，老将军才从旁拉出个小板凳给凤白梅坐，自己蹲在石槽便继续挥舞小锄头。

       “你此番翠屏所行，也实在太过冒险。”

       在老将军面前，凤白梅表现的格外规矩，敛裙落座，低声应答。

       “确实有些莽撞，一想到辛苦那样久，竟为权励作嫁，便有些不甘心。”

       老将军从土里挖出一个花种，刨干净泥土，见种球并未烂，方小心搁在一旁的布上。

       “持久之战，胜败乃常事。”老将军一下一下地挥着锄头，神情专注，一如两军阵前，无丝毫懈怠。

       “有时候输了，也未必是坏事。”他又从土里刨出一个种球，“你看看这剑兰，每到冬天便偃旗息鼓，种球收藏好，来年便又……”

       泥土清理干净，半颗种球都腐烂了。

       老将军长叹息一声，“这花房还是冰洋建的，建起来便不管了，整日在外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凤白梅面容稍缓，笑说：“杨素安在蓉城调查都江决堤一事，冰洋许是去帮忙了。”

       老将军将腐烂的种球也搁在布上，继续刨土，“依你看，杨素安此人如何？”

       凤白梅恭谨道：“伯父慧眼识珠，岂有小女置评之地？”

       这声恭维武德忠很受用，“当年在江南，军中将士离奇死亡，请提刑司的人来查。此子跟在裘仁身旁，裹得像个粽子，到解刨尸体时，倒是利落地把外衣褪了，冻得浑身发抖，一双手却格外稳。”

       第三个种球挖出来了，又是坏的。

       老将军又轻叹一声，“那一身病骨，也不知是成全了他，还是害了他。”

       略一沉吟，凤白梅还是忍不住问：“伯父既知晓他的病情，何以还将冰洋许他？”

       武德忠回头看她，豹眼微红，唇齿微微发颤。

       “若非当年烟儿嫁入凤府，凤家也不至惹人猜忌……老夫，不能让冰洋也步了后尘。”

       老人转过头去，强忍悲愤，“杨素安身子是差些，德性却不坏，又无背景。便是……”

       他深吸一口气，“便是他将来不寿，老夫一走，冰洋也可再遇良人。”

       凤白梅听着，不由得鼻头一酸。

       凤、武联姻，本因两家家主交好的私情，可在上位者眼里，他只会看到武家掌金武卫、节制京畿营，而凤家手握镇魂帅印……

       打她记事起，多次听得兄长言及，父帅欲卸甲。是隆庆皇帝一次又一次拒绝，称镇魂军不可无凤家将……

       那个高坐龙椅上的男人，一面怕王座难安，一面又爱惜自己名声，生怕史官留笔，说他过河拆桥。

       他需要凤家战败，只有战败，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收回镇魂印，顺便大发慈悲地赦免败军之罪，如此，兵权到手了，名声也保住了。

       可他没想到，与虎谋皮，最后却引狼入室。

       国门破，王座危，山河离乱，遍野哀鸿。

       他终于急了，再也顾不上尾大不掉，再也顾不上功高震主……他把所有的兵权都给了宣威将军，要他江南驱敌。

       面对落魂关破、好友惨死、爱女守寡……那个时候的宣威将军，兵权在握，看着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十三年前，他出征前夕，将小女儿抱到凤家，是为凤家计，为长女计，也为武家计。

       十三年后的今日，老将迟暮，他还在为凤家计，为两个女儿计……

       “伯父。”凤白梅起身，跪地，俯首，“小女，想代兄长，同嫂嫂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