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令人解下万俊的面具。

       “权榛过河拆桥，权励言而无信，你们权家满门奸佞，比之匪贼更歹更毒，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向来以文质彬彬示人的人，在面对仇人之子时，稳重面具也随之滑落。

       “歹毒？你炸毁都江大堤，设计盗取赠灾银，致使蓉城淹死五百余人，我大概一辈子也杀不到这么多人。”

       因脖颈有伤，权晟没敢用力说话，声音低哑，难掩嘲讽。

       “走私机关弩，打造长宁那个人间炼狱，贩卖返魂香，又毁掉了多少个家庭？”

       “你打着替贺骉报仇的名号，为祸蜀中，意图挑起西南战争……一旦战争爆发，又要死多少人？”

       权晟向来三五不着六，这几句话说出来，还有些人模狗样，但也就几句话而已。

       “别说是你，就是贺骉，都是我权家的看门狗。权家让他活他才能活，权家要他死，阴曹地府就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这话一出口，万俊激昂的情绪被挑拨着又上一层楼，可愤怒燎原成势，镣铐仍旧将他锁在墙上，挣扎不出。

       “这次你活下来，是你运气好……你知道凤白梅想要干什么吗？她私养镇魂军，扬言要清君侧，推翻李氏的江山……”

       权晟按着腰间子母剑，往前站一步，阴阴笑着说：“她要造反岂不正好？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她反，她举反旗那日，便是人头落地之时。可惜你蠢啊！你没能把她策反，反而被她包了饺子……被一个女人玩弄股掌之间，你也就这样了。”

       “行了。”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寒二公子才施施然地开口，“万俊，关于机关弩、蓉城决堤、赠灾银三件事，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如有冤屈，天机阁一定会查明。”

       万俊的目光落在寒铁衣的身上，找回理智，仿佛变了个人。

       “你以为她在陪你演戏吗？凤白梅同我是一样的人，她心底住着魔鬼，藏着仇恨……她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为落魂关报仇，利用你去和李氏对抗……”

       寒铁衣见过凤白梅心底那只魔鬼，在千佛山那场血色的梨花雨里，在万壑峰下的夜空下，在临江仙那个小院子里，在她披荆斩棘的路上，那只魔鬼时不时地跳出来……

       他也知道她心里的仇恨。

       血衣门运送黑火雷，她孤身入柳如海的局，只为引陶猫儿出来。

       义达破关，杀其双亲兄长，她想要杀他想到发疯。

       丝萝掳走武烟，她将她囚在朝花楼的地牢里，看到她饱受折磨，心情便稍稍畅快。

       沐炀送了布防图和婚书去列罗，她连一声怀阳侯都不愿称。

       他相信，她同万俊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心里有一把恨，牢牢地拴着致使落魂关破的人，只有将他们一个个剪除，她的恨才会消失。

       可同样的，她心里也装着四个字：山河无恙。

       凤帅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写下的四个字，她把它悬在凤家主院的门匾上，也早刻入骨血。

       这九年来，她踏过尸山血海，经过腥风血雨的洗礼，时刻不曾忘了这四个字。

       那些爱她的、恨她的、她爱的、她恨的……用落魂关将她刺的千疮百孔，她将那些伤口慢慢吞咽、消化，拉扯出笑吟吟一张面具，深深埋藏。

       她一个人，泡在浓仇艳恨里挣扎，但从没想过，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痛苦施加到无辜之人的身上。

       她见多生死，不怕生死，但也敬畏生死，从不轻言生死。

       她心里有恨，也有爱。

       凤夫人、凤臻、武冰洋、花雁回、何曾惧……这些在她身边的人，用丝丝缕缕的爱，牢牢地牵着她。

       他们给她的爱，她也一并藏在心里，他轻轻撩拨，那些爱的种子生根发芽，渐渐枝繁叶茂。

       “前任漕帮帮主有个女儿，名唤黄凰，十年前一场大火中，你救了她。”

       寒铁衣转过身，低眉小声，“你将火药埋在蓝府，是打算利用蓝府之乱，取得机关弩后离开翠屏。当初和小白交换人质时，你便没打算让那姑娘活着……”

       他微微抬手，锁着万俊的镣铐应声而断，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恰好撞在权晟拔出的剑上。

       “而小白之所以会放心地把何曾惧交给你，是因为她知道，唐门、天机阁、拈花教的人，不会让他出事。”

       他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鲜血从抽搐的身体下淌出，映红了那双渐失神韵的眼。

       “她和你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