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睡前在屋中烧了炭盆，盖了两床被褥，杨素安的梦里，还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赤脚行于其间，觉着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有东西顺着那股痛感流遍全身，将他身体里的温度抽干殆尽。

       血液凝固，骨头僵硬，脚步也挪不开。他费劲地挣扎，却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急切地转换着腹腔里的空气，从那片冰天雪地坠入一片晦暗。

       天还未亮，窗户上有外头的光透进来，勉强能视物。

       他坐起身，摸索着拿起放在枕头旁的大氅披上，方敢掀被起身下床，掌了灯。

       炭盆里的火已熄烬，好在有备用的炭，烧纸一点，不多时，狭长的柳叶眼微掀，眸子被炭火晕染出一片猩红，他觉出些暖意来。

       在炭盆边蹲了会儿，杨素安才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走动，脑海里整理着这几日所得的消息。

       萧楠不可能做自掘坟墓之事。

       萧檀曾与萧桦、萧枫大打出手；萧桦曾趁萧樟外出上门搬东西；萧枫曾骚扰过蓟夕颜；二人与萧梨、萧知味更是不睦已久。

       表面上，这几人都不像是幕后推手，但却都有理由置二人于死地。而萧桦、萧枫是因赠灾银之事被关进去的。

       这些人当中，刀功最好的是萧知味，嫌疑最大的是蓟夕颜，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更为紧要的一点，生割九九八十一刀，既是折磨，也是救赎……凶手对此二人，是恨，也有同情。

       杨素安沉吟着，又将萧槐那本卷宗找了出来，拿到灯下细细重看，到底还是未发现什么。

       他将卷宗放进怀中，戴上皮毛围脖，拢上护手，来到前院护卫下榻之处。

       刚到门口，那门便开了。

       即便换做普通护卫的打扮，天机阁的弟子也将下半张脸遮挡的严实，只露出一双冷而有神的眼。

       “杨大人有何吩咐？”

       杨素安习惯地笑眯了眼，轻声慢语，“可否劳烦贵阁替本官寻一份卷宗？”

       那人点头，“什么样的卷宗？”

       杨素安将怀中那份卷宗递出，“与这份卷宗一模一样，在蓟夕颜手上。”

       那弟子将卷宗翻看过后，还给他，说：“天机阁会尽力一试。”

       “多谢。”

       杨素安刚回到内院，外头忽然亮堂起来，一时间各房各屋都起了灯，喧嚣声也接踵而至。

       走到门口，见各院仆从往来匆匆，神色焦急，只言片语汇成一个信息：萧知味死了。

       萧知味死在无双楼后院，他自己的房间，自缢身亡。

       第一个发现的是萧梨。

       寒铁衣与凤白梅赶到时，她正抱着尸体垂清泪两行，一看到凤白梅，双眸立刻充血。

       “都是你！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你到哪里，哪里便是泼天的灾祸！该死的分明……”

       凤白梅听多了这样的话，不痛不痒，只静静瞧着她怀中的那具尸体。

       寒铁衣倒是把怒火听上来了，喝断萧梨的话，“萧知味如何死的，还要待查。念你骤失亲眷悲痛交加，本阁不予计较，再出言不逊，便以诽谤罪将你投进大狱。”

       萧梨惨笑，“昨日他从驿馆回来，便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非你们同他说了什么，他怎会寻死！”

       凤白梅双手环胸靠在门方上，盯着萧知味的脸，冷冷地道：“你笑着吊死一个给我看看。”

       她这话，令萧梨的怒火更声，“你害死我夫君还不够？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凤白梅问：“萧知味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萧梨道，“若非你故作清高，说无双楼的东西不好吃，他也不会受此打击，悲愤自尽！”

       凤白梅凉凉一笑，也知道以萧梨眼下的情绪，根本没法说通。她放弃了与她交流，想进屋去看看。她的脚刚抬起，萧梨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嚎叫起来。

       “你不准进来，谁也不准进来！”她紧紧地将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珍若珠宝，怕人惦记。

       凤白梅瞧着古怪，倒也没再往里头进，只让寒铁衣去外头看着，凉幽幽地说：“尸体你不让碰，屋子我总可以看看吧？若萧知味是他杀，你要放跑凶手吗？”

       萧梨的神情明显地一怔。

       凤白梅又意味深长地来一句：“或者说，根本是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