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义达还有一口气在。

       但他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迟暮老将，为了重掌兵权，装了十年的病。如今拼死一搏，败的一塌糊涂。他再无一个十年去韬光养晦、扭转败局。

       长枪杵在地上，凤白梅低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当年，我双亲与兄长败给了人心，今日你也败给了人心，可见你那十万、二十万、上百万的兵马，都是浮云！”

       义达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那颗头颅，仰着头，一个劲儿地冲着凤白梅笑。

       他笑的那样讽刺，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怜悯。

       他躺在地上，终于把佝偻了十年的脊背挺直了，不像个失败者，也不是个胜利者。

       凤白梅拖着长枪，蹲到他身边，也看着他笑。

       “你放心，自你之后，列罗再不会有机会踏上我大夏的疆土。十三年前的江南战场，将会成为列罗史上最辉煌的战绩，再无后来者。列罗国中提起你大将军公良义达，仍旧以你为傲，因为你会是唯一一个踏过落魂关的列罗将军！”

       义达脸上的笑容凝滞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错愕。

       他不信这世上有以德报怨这回事。

       大夏皇帝卖了十三年前的落魂关，葬了她的父母兄长，他不信她还肯为李氏江山守国门、定太平！

       凤白梅似看懂了他的惊诧。

       “纵使你拥兵百万，照样做不了江山的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且覆灭的悄无声息，直到船翻的那一刻，人们都只会感慨是君王失德天降惩罚，而不是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她的话，令义达恍然。

       凡事皆讲求个名正言顺，李氏也好，闻人一族也好，自他们建国那一刻，只要冠上这两个姓氏，他们便是王者，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谁要想推翻他们的江山，便是叛贼。

       可若是这江山王座上的人，自己失去了民心呢？

       届时谁若站出来，便如武王伐纣，众望所归。那不再是叛臣贼子，而是新的王者。

       王者，拥兵何止百万？

       拥有民心，又何须百万兵马？

       公良义达终究是心满意足地闭了眼。

       他要在天上看着，看着中原大地，看着李氏江山被这个小女娃娃以水倾覆！

       看到公良义达的头颅重重地摔在地上，寒铁衣方行了过来，见老将军那一脸安详，有些好奇地问：“你同他说了什么，他这么开心？”

       凤白梅起身，将红缨长枪拆为三节，仔细地缠上布条，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只是告诉他，我会覆了大夏这艘巨船。”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列罗大将军但真是老了！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水能覆舟是不假，可我凤家满门都在这条船上，覆个锤子！”

       寒铁衣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后面四个字从记忆里删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默了片刻，才说：“我们走吧，后面的事，洛阳府和提刑司会来处理。”

       眼看戏终人散，城墙上的人却未立时撤退。

       天机阁弟子是因为副阁主还在，而副阁主未走，则是因为闻夫人还在上头。

       紫衣妇人负着手站在墙垛之间，眼皮向下耷拉着，静静地看着小院中那具尸体。

       半晌，她似是自语，又似在问旁边的人，“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墙高数丈，阳光照着暖和，吹来的风也比下头要多几分料峭。

       副阁主不动声色，“闻夫人还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

       紫衣妇人的目光转到那片湖泊上，那静静的一湾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本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那一抹黑影自上头掠过时，便十分突兀。

       “等一个瘟人！”重复一句后，妇人一掌拍在墙垛上，足蹬墙面，飞身而下。

       墨冰也看到了那一抹黑影，朝着凤、寒二人踏水而去。

       他双眉一凝，没有迟疑，亦飞身而下，紧随闻夫人身后。

       城上弟子一见，忙依仗着绳索，紧随其后跃下。

       凤白梅与寒铁衣自然也看到了踏水而来的人。

       女将军扯开布条，取出长枪尖端的一节，拎在手里当刀来用。步子往前一迈，已经是迎战的姿势，却被寒铁衣往身后一拉，护着她退了两步。

       “你不是他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