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在别人手上，叶开颜全然不在意，盯着凤白梅阴恻恻地笑，“你以为抓到了我，就能扳倒廉亲王了吗？凤白梅，你还不知道你面对的人到底是谁！”

       凤白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十年前马登道并未剿灭水上飘，只是将他们收归了麾下，隐藏起来了。”

       叶开颜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最后凝成狰狞的模样，嘶吼道：“你胡说！”

       他的声音本就尖锐，这一嗓子破了音，犹如裂帛，刺耳难听。

       凤白梅嗤笑一声，在桌边坐下来，面带玩味地看着那张瘦到脱相的惨白脸颊，好似在欣赏艺术品。

       “昙花手、蜀中双盗……廉亲王手下招揽了不少走投无路的江湖人，或许以钱财名利，或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

       凤白梅声音低沉，语调缓慢，脸上笑容漫不经心，“亦或者，为他们报血海深仇！”

       她将桌上吃剩的饭菜挪到一旁，用酒将粗陶碗涮了涮，倒了碗酒，吃了一口后，方继续往下说。

       “四十年前，蜀中叶家镖行被人一夜灭门，成就了蜀中双盗之一的叶开颜；十年前，马登道剿灭水上飘，造就了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杀人工具。”

       说到这里，她低低地笑出声来，语气里也充满了嘲弄，“你在廉亲王手底下干了这么久，已然清楚他是什么人，你觉得他会放着水上飘这样的势力不用吗？”

       她的话，令叶开颜坚如磐石的心，开始动摇。

       他替那个站在大夏权力巅峰的男人办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因此太了解他的性格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凤白梅继续谈天似的说：“水上飘能在都江横行多年，少不了官府的庇护，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叶家被灭，官府的人并不追查的缘故。甚至，官府本身就参与了这场灭门计划，毕竟，若是水上飘的买卖受阻，那些官老爷荷包就鼓不起来。”

       她将身体前倾，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开颜，“四十年前蓉城的府尹，是姓权吗？”

       随着她的话，叶开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可惜他身上酸软无力，唯一能看出他情绪起伏的，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及漆黑瞳仁里明显的杀意。

       四十年前的蓉城府尹，正是姓权，是当朝吏部尚书权励的祖父！

       从古至今，官府养匪不是什么奇闻。

       他不是没怀疑过，可他知道自己身世时太小了，连温饱都成问题，怎么去查呢？

       等他长大了，事隔经年，所有痕迹早就烟消云散，若非偶然间从贺骉那里盗出赤练鞭，他也不会知道水上飘是当年的元凶。

       可，就算查到了又怎么样呢？他只是一个毛贼，纵有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要对付水贼出身的贺骉已经不易，他还有成百上千的手下。

       更何况，当年参与灭叶家的人那样多，就算是一个个排好队让他砍，也要砍上几天几夜。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登道走马上任蓉城。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叶家灭门的案子一点点展现在他面前。

       那位新官上任的府尹大人，得知真相后，立即下了剿灭水上飘的指令。

       那时的他将马登道当做救世主，可当他想要报恩时，马登道却告诉他，下令剿灭水上飘、为叶家满门沉冤昭雪的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远在洛阳，权势滔天，他想要报恩，就得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

       盗取翡翠千眼菩提，就是他交出的最好证明。为此，他不惜抛下了多年并肩的伙伴。

       叶家大仇得报，他在世上无亲无眷，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报恩。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四十年前灭了叶家满门的仇人还活的好好的，而那个为他报仇的、他奉为神明的男人，骗了他！

       “你有什么证据？”半晌的沉默后，叶开颜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证据。”凤白梅坦然地一耸肩，“水上飘被廉亲王收归麾下、从明面转到暗处，以及权家参与当年灭门案，都只是我的猜测。”

       可就是这个猜测，令叶开颜彻底崩溃。他知道凤白梅在挑拨离间，可他更清楚，如果是李坏，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话到这里，凤白梅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在叶开颜肩上轻轻地一拍，“有件事你也搞错了，我这次要对付的人是权励。”

       她说着，又转头问寒铁衣：“二公子能做主放了他吗？”

       寒铁衣一愣。

       叶开颜是杀死刘老三和王晓娟的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且看他现在的情绪状况，要让他承认罪名轻而易举。接下来只需要他承认受人指使，就能攀扯上权励，即便不能就此定下权家的罪，也能给权家施加压力！

       可若就此放了他，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寒铁衣还未开口，唐是非脱口道：“不能放了他！”

       因为失血过多，他语气有些颤音，“一旦廉亲王知道他被你们抓住，又被你们放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年过不惑的人，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看年轻的寒二公子，又看着卸甲归来的女将军，“凤将军，老夫求求你，我一定会让他如实交代三年前的事！”

       凤白梅还未应话，叶开颜已经失心疯般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凄厉，在深山破庙里，就像是恶鬼哀嚎。

       “开颜！”唐是非痛心地看着昔日伙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叶开颜仍旧在笑，笑的双眼泪流，笑的声音嘶哑。

       屋中三人都不再言语，而外头还在掐架的唐冷凌和十三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整个山庙的人都在静静听着，听着这不人不鬼的凄厉笑声，听着那个年过不惑的男人述说埋葬在心底四十年的伤痛……分明没有一个字，却叫人心神震撼。

       他能为了报仇与昔日并肩的伙伴反目；能为了报恩与恶鬼为伍……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突然间发现自己信错了人!

       叶开颜似乎不需要呼吸，他的笑声虽然越来越喑哑，却一直持续地延绵着。

       凤白梅看看他，再看看唐是非，随后轻声地一叹，“把人带回去吧，这期间廉亲王不会让他活着，一定要保护好他。”

       不知为何，寒铁衣松了一口气，“十三，别闹了，干活。”

       十三利索地将叶开颜带走，又吩咐天机阁弟子散去。

       整个破山庙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屋中一灯如豆，照着默不作声的三人。

       唐门小公子靠在外头檐下。

       良久之后，唐是非抄起坛子灌了大大的一口酒，将酒坛子重重搁在桌上，沉声问：“凤将军刚才所言是真的吗？”

       “不知道。”凤白梅也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神情十分坦然，“我刚才说了，一切只是猜测，天机阁已经在查水上飘，相信不久就有结果。”

       “他们藏在哪里？”唐是非问。

       “我们怀疑马登道失踪这三年，是水上飘的人帮他隐藏踪迹，他们应该还在蓉城。”寒铁衣插话道。

       “多谢告知。”唐是非起身朝二人一抱拳，随后又坐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开颜？”

       寒铁衣这次没再应声，毕竟此事是凤白梅主导的。

       凤白梅也不答话，反问道：“唐前辈认为应该如何？”

       屋中灯火不算明亮，但足以令唐是非看清凤白梅的脸。女子一身黛衣男装，剑眉凤眼，一眼望去是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的五官很秀气，若肤色再白些，脸颊丰满些，穿上女装，也是个容颜瑰丽的深闺女子。

       她的肩背比起男子来说过于瘦削，细胳膊细腿，放到大街上，谁能想到这样一具小小的身体，竟扛了四年的镇魂帅旗！

       他将目光从凤白梅身上挪开，看向了仍旧坐在竹床上的天机阁主。

       为了方便行动，二公子少见地穿上窄袖衣衫，袖口好好地绑了起来，长发尽数挽入玉冠中，凤翣规规矩矩地握在手里，整个人干练了不少。

       “天机阁要监察整个江湖，应该分不出多少人手去查四十年前的案子吧。”唐是非看着寒铁衣说。

       寒铁衣一时无言，因为唐是非说的是实话。

       天机阁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监测江湖上的动静，就算他出任阁主后进行了改革，但毕竟是直属于皇帝的机构，自然会遭到廉亲王的阻碍。

       不用等他回答，唐是非继续道：“我帮你查水上飘，你保住叶开颜。”

       要保住叶开颜不是难事，这个交易对双方而言，是双赢。

       寒铁衣却不立时回话，因为他不知道凤白梅打的什么主意。

       “小白，你觉得呢？”

       凤白梅笑看唐是非，“唐前辈打算怎么查水上飘？蜀中双盗只剩一盗，且您早已不负昔日的盛况。”

       唐是非道：“我自有我的方式。”

       凤白梅摇头，“就您目前的状况，无法令我信服。”

       “咚咚……”

       唐冷凌在门房上敲了敲，淡漠地道：“若有我唐家堡相助呢？”

       凤白梅笑眯眯地看着他，“就等着少堡主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