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黄振亿一直记了很久，后来他跟儿女说起来的时候，还笑着承认，当时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止他被吓到了，就连二英和秋珍都傻了眼，她们刚才看着黄振亿发火都没什么反应，听到沈梦生这句话，手里的瓜子直接洒了一地。

       “你说什么！”

       黄振亿瞪大眼睛反问。

       沈梦生还一副没有察觉到气氛诡异的模样，声音平静，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陆连奎把老板气成这样，死有余辜。”

       “…”

       因为他这一句话，房间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不得不说，他们都被震住了。

       虽然他们都想要陆连奎死，可他们同时也知道，他们没那个本事弄死陆连奎，不但没这个本事，连这种话也是不能轻易说的，否则落到陆连奎耳朵里，那还得了？

       黄金荣有钱，陆连奎也有钱。

       黄金荣有黄公馆，陆连奎有陆公馆。

       黄金荣是法租界的警督，陆连奎的英租界的督察长。

       黄金荣跟上海市当局来往密切，陆连奎也与上海市的政要关系紧密。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龙争虎斗，谁也别想把谁挤下去，谁也别想踩住谁的头往上爬。

       现在沈梦生，一个棚户区出来的穷小子，不过刚刚在黄振亿的手底下收了一个月的盘子钱，居然大言不惭说要杀了陆连奎？

       “阿生，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我还以为你在我手底下干活干了一个月，觉得自己拿了个铁饭碗，不思进取了呢，原来在这儿憋着劲儿。”

       黄振亿忽的笑了，就是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被逗笑了。

       总之，一肚子的火气被沈梦生这两句话给铲没了。

       马祥生这时候也回过了神，看向沈梦生的眼神，不知不觉的就带上了几分鄙夷：“杀陆连奎，亏你想的出来。你知不知道他每次出门身边带多少人？个个都配枪！别说杀他了，你能杀个他的下手，我都认你是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沈梦生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这种事，我也不指望着你们能帮上忙。阿生，你收了一个月的盘子钱，也差不多了，明天开始跟着阿广去收债吧。”

       阿广便是这个皮肤黝黑的小子，他今天被叫到这儿来，就是来带沈梦生的。

       两人下楼，来到赌馆外面，一直走出去一里路，阿广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是越笑越厉害，最后笑的走不动道，直接在路边上停了下来。

       沈梦生不解：“你笑什么？”

       阿广看着他，也不解释，摇摇头，刚要开口，又喷笑了起来。

       其实刚才黄振亿故意发那么大的火，为的就是试探沈梦生，这阵子他的表现有目共睹，干活是一顶一的麻利，赌馆里这么多伙计，没一个比的上他。

       可问题是，他不缺伙计，要了沈梦生，是想要个秘书，当然了，干他们这行的，也没有秘书不秘书的这么正规，说白了，就是想培养个趁手的心腹。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沈梦生的办事能力那是有口皆碑，就是不够“坏”，黄振亿有心让他去干点别的，又怕他干不了。

       干他们这行的，头蒙拐骗杀人放火都没问题，但就是不能太“老实”！

       要不然哪天他们干点见不得人的勾当，沈梦生正义感蹿出来，在人前阻拦，在人后报警，那才叫防不胜防。

       所以黄振亿才搞了这么一出，就是想先试探试探沈梦生的口风，看看他能不能跟他们同仇敌忾，敢不敢发狠。

       哪知道沈梦生张嘴就是惊雷！

       竟然要直接宰了陆连奎，就是黄金荣都没敢说过这种大话。

       阿广抬手搂住沈梦生的肩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真是个宝贝！今天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开始，你就跟我一起去收债，到时候见了面我再教你。”

       “行，谢谢广哥。”

       “得得得，别叫我哥，你十九是不是？我比你还小两岁，要叫哥也是我叫你。”

       临走的时候，阿广塞给他两百块钱，说是黄振亿这个月的工钱。

       沈梦生目送着阿广离开，直到他走的远了，才露出一丝冷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黄振亿是在试探他？

       明知道自己每天6点钟会准时上楼交盘子钱，黄振亿还吼那么大嗓门，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

       既然是要试探他，他就得有所表现。

       不蠢，不狠，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期望？

       拿着两百块钱回家，刚走到桥头，就见那满头癞子的乞丐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可怜巴巴的蜷缩着身子。

       他皱起眉头，把他翻过来一看，原来是头被人打破了，已经流了不少的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那乞丐眼神涣散，使劲的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沈梦生的脸，他缓缓的抬起手，像是要给什么东西。

       沈梦生伸出手来接，只听叮铃两声，是两个铜元，两个沾血的铜元。

       那乞丐咧开嘴朝他一笑，眼皮一翻，人便死了。

       沈梦生看着手里头那两个铜元，这还是一个月前自己丢下桥的赏钱。

       默然的蹲了片刻，他抬手，合上了乞丐圆睁的双眼。

       卖卤肉的婆子在玻璃柜前站着，眼见沈梦生走了过来，连忙开始装忙，拿着抹布上上下下的擦着本来就光亮的玻璃柜。

       沈梦生直接问：“谁干的？”

       婆子摇头。

       沈梦生从兜里拿出五块钱拍在了玻璃柜上。

       婆子苦着脸道：“我真不知道，你就别问了，我一个做小本生意的，谁都惹不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一个乞丐惹人嫌，最多被人打一顿，何至于直接打死？

       就是用脚丫子想，沈梦生都能猜出来凶手是谁，可是那母女俩两个女人，真的动手未必打的过这个瘸子，她们一定还有帮凶。

       而且，是有点本事的帮凶，否则不至于把这个贪财的婆子吓的钱都不敢接。

       “不说算了。”

       他不想为难这个婆子，收起那五块钱，直接去了棺材铺，花二十块钱给这乞丐买了个棺材，就埋在了桥底下。

       连死都要死在桥头，他一定很喜欢这个地方。

       烧了几串纸，他淡淡的开口：“下辈子别做乞丐了。”

       说完，把那两个沾血的铜元按在了他的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