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月二十三日，已是潘梅遇难的第三日，也是她出殡的日子。

       电业局家属院的大院内，高搭灵棚，潘梅的骨灰盒放在灵棚的下面。灵棚内外，花圈摆放在骨灰盒的两边，白羽亲自撰写的挽联白字黑字，高悬在灵棚的两侧，上联是：不料心愿难遂，华年罹难，你我从此永别，下联是：但愿苍天有眼，补今缺憾，许良缘再结来生。横联是：痛杀我也。

       天气突变，天阴得就像嫠妇的脸，虽然寒风不大，但刺人肌肤。用高粱秸秆围成的灵棚的缝隙，任风穿过，呜呜有声，似人在伤心的啼哭。白羽从昨天灵棚搭好后，就坐在灵棚内潘梅的骨灰盒前面，面对着她的照片，不声不响，就像死人一般。他不吃不喝，哪怕青莲和闻瑞雅再三催促，他依然如故。

       幸亏有闻瑞雅和青莲王彪帮助打理，又从公司内喊来十来个人帮助操办，事情还算顺利。知道潘梅遭遇，了解她和白羽之间缠夹不清的感情的人们都不住地摇头叹息，为潘梅的执着而感动，为她的被杀而悲哀，窃窃私语，人声噪杂。

       潘梅的婆婆按照白羽和她约定的时间，还是把小强送了过来。

       小强已经十来岁了，闻瑞亚急忙给他穿上了孝服，让他跪在灵前。也许在孩子的记忆中早就没有了妈妈的影子了，他开始拒绝这样的安排，但后来青莲和闻瑞亚告诉他，死去的这个人就是你的妈妈，她在临死的时候，希望你能来看看她。

       孩子哭着喊着：“我妈妈早就是死了！我没有妈妈！”“孩子，你有妈妈，只不过你爸爸死后，奶奶把你接走了，你再也没有见到过妈妈！”白羽伤感地也劝道。

       “我奶奶说我爸爸妈妈都死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啦！”小强哭得很伤心。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样把话说明白，一时间都把眼睛盯上了小强的奶奶。

       奶奶很尴尬，孩子的妈妈还在，竟然欺骗孩子，众目睽之下，她不禁老脸通红，真想逃离现场。可是大眼瞪着小眼，她咋好意思逃走呢。要是走了，小强一定会跟着她走的，要是那样，白羽一定会反悔的，这座房子小强就得不到了，这样的损失是她不愿意承受的。她心情惶恐，患得患失，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踮着双脚，来到小强的跟前，弯腰低着头说道：“小强，奶奶对不起你。你爸爸死后，奶奶怕你离开奶奶，怕失去你，我就骗了你，说你妈妈死了，我也不让她来看你，其实你有妈妈。这个刚死去的人就是你的妈妈？你就老老实实地跪在妈妈的灵前，给妈妈行孝吧！”

       “她真是我妈妈？”小强难过地泣不成声了，多日来思念妈妈的感情一霎时爆发出来，他搂住潘梅的骨灰盒，痛不欲生了。

       “妈妈，你怎么这么狠心舍得不要我啊，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你死了，小朋友也说我没有妈妈，我天天哭，哭我没妈妈，哭你死得早，我好可怜啊！妈妈，你知道吗？在我天天想着妈妈的模样，夜里做梦经常见到你，你搂着我，哄着我，给我讲故事……可是醒来时，被窝里只有奶奶。妈妈，你知道没有妈妈的孩子是怎么过的吗？”小强哭得很伤心，旁边的人忍不住陪着他流泪。

       奶奶也许良心发现了，难过地说道：“小强，这都是奶奶太爱你，才不让妈妈看你的！奶奶太自私了，你恨奶奶吧！”

       “奶奶，我恨你！我恨你！”小强望着奶奶，倔强地说道。

       白羽说道：“孩子，这也不能怨奶奶！现在你真正是个没妈的孩子啦！给妈妈跪着吧，我可怜的孩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小强悲悲切切，童声童气地低声唱了起来。

       周围的人们唏嘘一片，悲伤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大院中了。

       小强着哭着唱着，突然大声喊道：“妈妈——小强好想你啊——妈妈——”

       好不容易忍住不哭的白羽，再次痛苦起来，一把抱住小强，呜咽着说道：“孩子，妈妈也想你啊！可是她到死也没有看你一眼啊！”

       “叔叔，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多年的思盼竟然以这样的悲惨的重逢而结束，小强扑倒在白羽的怀里，哭得抬不头来。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忍心不让她见妈妈的，心也太冷了点吧！”有人议论道。

       “反正要是我，做不出来！”旁边人不满地指责道。

       奶奶听到大家的指责，羞愧得低下了头。暗自思忖，难道我错了吗？我为了孙子不被人家弄走，我错在哪里？老人懵懵懂懂地想着，偷眼看着哭得喘不过气的孙子，不禁心痛了。

       白羽对着潘梅的相片，伤心地说道：“梅儿，你的小强终于来看你了，你虽然活着没有见到儿子，可你死了，终于见到了他，我也完成了你的心愿，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好儿子的，让他长大成人，有出息，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知道这也是你的心愿。梅儿，我还要告诉你，我把这房子又给了你的儿子，这本来就是孩子的东西，希望你不要怪我……”

       “叔叔，我要妈妈啊，我要妈妈……”小强幼小稚嫩的拳头捶打着白羽的胸脯，哭得涕泗横流，伤心不绝。

       “小强，这是你妈妈给你的信，妈妈要说的话都写在这里啦！”白羽忍住悲痛，把潘梅留给小强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小强一听到是妈妈的心，赶忙离开白羽的怀抱，接过来信，哭着读着：“小强，妈妈的可怜的儿子，爸爸死的时候，你只有三岁，奶奶就从妈妈的怀里把你抱走了。你知道妈妈那是是多么想念你吗？你那胖乎乎的小脸，大大的眼睛，肥嘟嘟的胳膊和小腿，经常会出现在妈妈的心中。妈妈为了能见到你，有时候就守在奶奶的门旁，能够偷眼看你一眼，那对妈妈是多大的满足啊！可是妈妈经常的失望。儿子，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日子里，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妈妈日夜精神恍惚，以泪洗面，坐卧不安，有几次妈妈差点就想死去。可是一想到我可怜的儿子，妈妈总算挺了过来。妈妈想，等儿子长大了，说不定你会来找妈妈，认妈妈的，到那时我们母子不是又可以在一起了吗？一点思念，让妈妈总算熬了下来。妈妈就像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后来遇到了你的白羽叔叔，他是妈妈的老师，也是妈妈的朋友，他是个好人，如果妈妈真的死了，你要听白叔叔的话，把他当成爸爸样地相信他爱他，这样妈妈在阴曹地府也会闭眼的！妈妈还有一个好朋友，就是你的闻瑞亚阿姨，她是妈妈的闺蜜，在妈妈最最低落最无助的时候，多亏她帮助了妈妈，给了妈妈最温暖的关爱，你可以把她视作妈妈！我的可怜的儿子，妈妈对不起你，没能让你见到妈妈最后一面，我求你不要怨妈妈！我的苦命的儿子啊！……”

       小强读着读着大放悲声，再也读不下去。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小脸在泪水的浸泡下，被懂得像紫芽姜似的，让人可怜。

       在场的女人们哭得眼泡子红肿，凄楚悲哀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上午九点多钟，来了两车特殊的客人，白羽家乡的人，他们是青莲公司的汽车接来的。

       原来自从白羽发疯后，大家到学校看过他，后来被青莲和潘梅劝走了。再后来白羽协助派出所抓住了孟卫国父子，后来依兰死了，再后来潘梅死了，白羽掉进了悲伤的深渊。刚嫂和林萍天天记挂着白羽，三天两头给青莲打电话，了解城里的情况。因此村里人对白羽的事情了如指掌。

       在村里，林萍和刚嫂最先知道潘梅被杀的消息的，她们都知道潘梅对白羽的重要，因此她们要到城里来，吊祭潘梅，看望白羽。青莲要去车接她们，虽然她们拒绝了，但青莲知道人们挣钱不易，坚持去车。林萍和刚嫂无法拒绝青莲的安排，也只好答应了。

       后来整个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家都想到城里去，安慰安慰白羽，就单凭乡亲们这一点心愿，青莲也不想辜负大家。她和王彪商量后，就瞒着白羽，在潘梅安葬的当天早晨，安排汽车前往老家接人。

       大家终于赶在出殡之前来到了这里。

       白羽一见到刚嫂、林萍和任颖等人，就像见到了阔别多日的亲人，起来向着大家迎过来。

       “兄弟，你受苦了！”刚嫂伤心地说道。

       “大哥，潘梅姐死了，我们都很难过，你要节哀啊！”林萍看着白羽苍白憔悴的脸膛，哽咽着说道。

       娟娟从林萍身后钻过来，抱着白羽的双腿，哭着说道：“爸爸，娟娟好好想你啊，你不要娟娟和妈妈了吗？”

       “娟娟，爸爸怎么不要你了呢？”白羽望着娟娟悲伤含泪的小脸，亲了亲说道。

       “娟娟，别闹了！给潘梅阿姨磕头守灵吧，她也是你爸爸最亲的人！”林萍忙制止了娟娟说道。

       娟娟十分懂事儿地走到了潘梅的灵柩前，双腿一齐跪在地上，连续磕了几个头，低声说道：“阿姨，娟娟来看你了！”

       “兄弟，别伤心，我们都知道了，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想来看看你……”任颖难过地说道。

       “大哥，潘梅姐是好人，我们都为她难过！”李翠和郭燕望着白羽伤感地劝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白羽，白羽说道：“谢谢大家前来看我吊祭潘梅……”他实在说不下去了，眼中含着泪光，凄楚地望着大家，使劲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好在大家理解他的心情。

       大家纷纷走到潘梅的灵前见礼，娟娟和小强非常懂事地给大家回礼。

       白羽刚把家乡的亲人安排好，两出租车停在了大院的门口，大家不约而同地向着门口望去，只见从车上下来六个人，都是身穿便服，但每个人自然显露出来的气势和风度让人不敢轻视，让人有种仰视或亲近的魅力。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身材高大，健硕魁梧，精神矍铄，不见老态，给人随和谦逊的感觉；恐怕县城的不少人认识他，他就是现在的省公安厅厅长王铿锵，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会突然空降到这里。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体态略胖的中年人，五十多岁的光景，国字脸，浓眉如剑，大眼如星，鼻若悬胆，气宇轩昂，一脸的正气。他边走边和王铿锵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身后紧随着四个人，个个都是体格健壮，相貌英俊，威武不凡的男子。

       认识王铿锵的人，离得很远都忍不住和他打着招呼，王铿锵随和地向大家微笑着招着手，亲热地问候道：“乡亲们好啊！”

       白羽和青莲一见到王铿锵，急忙迎了过来，青莲亲热地叫道：“二伯好！二伯回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去接你啊！”

       “二伯还用接吗？这不，我们打两个的士就到家了！既快捷又稳妥！”王铿锵笑道。

       “王厅长好！”白羽彬彬有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