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瑞亚有些失望，依然笑道：“好了，瑞亚逗你呢！吃饭啦！”

       要是闻瑞亚知道了白羽的幻境，会有多高兴呢！可惜她是不会知道的了。

       白羽心情长久抑郁，他从一个破旧的搁置杂物的桌子上找到一瓶白酒，也不知道是放了多长时间了。他自己倒了半杯，闻瑞亚见他要喝白酒，就劝他：“老师，还是喝点红酒吧，免得伤身体！”

       白羽笑着说道：“那是女人喝的，我喝不惯！”闻瑞亚见他坚持，也就随他了。

       白羽和闻瑞亚对喝了两杯，白羽心情苦闷，难得有闻瑞亚前来相陪，于是他就这样把白酒喝完了。内心的痛苦，加上酒精使劲，他醉得一塌糊涂了。

       饭罢说说闲话，自然又提到了光荣四虎和刘保国身上，白羽也是个顾影自怜的人，可以说知音稀少，遇到闻瑞亚前来闻讯，自然也乐意把心里话和她交流了。

       人就是这样，心里苦闷久了，光想着向外倾诉。白羽面对闻瑞亚这样倔强的学生，心中早把她引为知音了。他便把校园中最近的情景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告诉了闻瑞亚，特别讲到了怀梦瑶的事儿，讲到小痞子在校园内调戏女学生时，他竟然哽咽了。

       闻瑞亚也茫然而伤心，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闻瑞亚安慰他说道：“老师，这些事儿你问不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为什么总是把这些当成自己的事情呢？”

       “瑞亚啊，我的学生我心疼啊！你想想，怀梦瑶是多大的人啊，姓高的竟然不要脸到了无耻地地步，竟然打这么大一个孩子的主意，他还是人吗？”白羽很伤心。

       “老师，这件事儿你出去千万不要说，和我怎么说也就算了！要是你不能抓住他切实的罪证，恐怕你会反受其害的！高校长绝对不是个善类！老师你可要记住啊！”闻瑞亚看着脸孔红润，醉意浓浓，累很清晰的白羽，内心隐隐地疼起来，陪着他不自禁地泪流了。

       “瑞亚啊，你不知道啊，还有那些小痞子，学校那么多领导，竟然没有人敢问，任凭小痞子在校园内横冲直撞，调戏女学生，这还是个人校园吗？校园安全如此糟糕，知道内情的家长，谁还敢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啊！”白羽压抑得难受，有几次他都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白羽哭得伤心，闻瑞亚心中垂泪，一个有良心的教师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又无能为力，除了自己伤心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闻瑞亚环顾着白羽生活了近二十多年来的办公室，狭小灰暗，除了那些被翻得有些破损的书外，根本没有一样像样的东西。三四张破烂的面上有大小窟窿的课桌就摆在北墙根，这就是就成了他摆放一应家什器具的案子。上面零零碎碎地放着锅碗瓢勺炉子等东西，这里是白羽赖以维系生命的仓库重地；靠近东墙根放着一张白木床，连一点油漆都没有，南墙根放着这张陪伴他近二十来年的办公桌，上面除了纸墨笔砚和学生的作业本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白羽不愿意占公家的便宜，学校根本就不会关心一个普通教师的生活，而白羽又从不把钱花在打理生活上，因此他的住室才如此地狼藉和寒碜。

       闻瑞亚想到了刘禹锡的名句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白羽是寂寞的，因为他太过耿直，不善于和人交游，少有朋友，一门心思只想着教书育人，著文怡情，要是放到陶渊明时代，他也可能会成为隐居田园的隐士，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给予他这样的机会。

       一个陌生人进入这样的居室，谁也不会想到这近乎贫民窟一样的地方，里面竟然住着一位富有才华，满腹经纶，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好老师，住着一位曾经全靠个人的能力力克群雄获得过县教坛新星和教学能手的人！就是这样的教师，而今竟然被环境围困住，无法突围，甚至生不如死。就是这样的男人，如今在自己的面前竟痛哭流泪，伤心欲绝。

       无情未必真豪杰，男儿有泪不轻弹！

       闻瑞亚看着白羽因为饮酒失态，毫无顾忌地发泄内心蓄积的郁愤而无法抑制的哀哭，想到他直面恶势力的英勇无畏，想到他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和坚守，闻瑞亚心中沸煮，不禁潸然泪下，她喁喁道：“老师太可怜啦！老师太难啦！”

       白羽望着闻瑞亚，他双目痴迷，泪光盈然，凄婉楚楚，难以自持：“瑞亚，你说他们还是人吗？”

       “老师，他们是人，但已经不干人事儿啦！在这个现实中，你最好也能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明哲保身，不然受害的还是你！”闻瑞亚流着泪，哽咽着说道，“老师，你已经多次碰壁了，你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就该学会改变自己啊！”

       “可是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李妍妍，我的好学生，本来家庭已经够凄惨的了，没想到刘保国身居官位，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多次把巨大的灾难强加在她们身上，你说我能置身事外吗？孟卫国身为行政村书记，竟然纵容儿子孟刚草菅人命，而受害的还是我的学生，你说我怎能置身事外？光荣四虎，依仗家庭，横行校园，侮辱调戏学生，还到班里寻衅闹事，我身为班主任，又怎能置身事外？社会上的小痞子和光荣四虎相互勾结，不法校园，多次当着我面调戏侮辱女生，我又怎能置身事外？我曾经公开地向派出所报案，他们又怎能不以我为仇，我能置身事外吗？高明身为校长诱骗学女生，而且还被我知情，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凡此种种，他们能允许我置身事外吗？瑞亚，你告诉老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啊？”

       白羽幽深的眼睛中，凄迷而朦胧，他苦不堪言地问道，“我能置身事外吗？我不能啊！这些事情就像一根根绳索，一个个牢笼，囚禁着我的思想和行为，我没有办法从其中突围，我只能在这样的困境中拼杀，直到力竭血尽而殁！瑞亚，老师没有选择！”

       “老师啊，你就是块铁，是块钢，又能打几根钉啊！瑞亚相信，只要你睁一眼闭一眼，不和他们叫板，一心只教圣贤书，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看看那么多的老师不都是这样过的吗？”闻瑞亚伤感着说道。

       “瑞亚，老师不愿意那样苟且偷生地活着，老师遇到那样的事情实在难以逃避啊！”白羽凄苦悲哀，唏嘘不已。

       “老师，你又何必这样坚持而苦了自己呢！”闻瑞亚情不能已，来到白羽的身边，右手抚摸着白羽抖动的双肩，左手的纸巾爱怜地擦着他脸上的泪痕，“老师，瑞亚敬你，爱你，怜你，瑞亚只求老师能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地过完一生！可是老师在一些事情上太执着，你总是在厄运的泥潭中挣扎，也难得突围，瑞亚又如何甘心放心啊！”

       “瑞亚，老师这一生是没救了，谁和老师走得近，谁都会倒霉的！老师不希望你们和我走得太近，我怕会给你们带来灾难，要是那样，老师真是生不如死啦！可是你们总是不明白老师的心啊！”白羽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打湿了闻瑞亚崭新的裙装。

       闻瑞亚熟视无睹，双手难以自持地轻拍着白羽的后背，就像一个母亲哄着受到委屈的孩子，喃喃而慈爱：“老师，不管你走到哪一步，瑞亚也不会抛弃离开老师的，瑞亚愿意陪着你走下去！”

       “瑞亚，老师，我……”白羽心潮翻滚，不能自已地伏在闻瑞亚的怀里，像一个得到安慰的孩子，呜呜地哭起来，“瑞亚，老师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老师，别哭了！瑞亚心里很难受！”闻瑞亚柔肠寸断，呜咽而语，室内哀云涌起，空气沉闷，让人窒息。

       白羽对闻瑞亚的苦劝，也总是让他难以解脱，他抽抽噎噎，涕泗交颐，哀不可言：“瑞亚，老师就像陷进了沼泽泥潭，无路如何我都是没有自救的机会的，我的身体都已经埋在里面，恶臭的淤泥顺着每个毛孔钻到了我的内脏，也许我会成为特制的木乃伊，被那些人抬出来，放到展台上，接受万人瞩目的展览，也许我会变成千夫所指的罪人，会有无数的人向着变成木乃伊的我吐着口水，也许我还能为那些人赢得一大笔金钱了；也许我会永远被密封在这里，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凄惶而悲哀地死去，没有谁会施舍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总之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先前的那点点光明已经成为遥远的星辰，对于我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老师只能彷徨，一直到死啊！”

       白羽声嘶力竭，倾诉着内心的苦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吧自己的苦水向别人倾倒，可见他压抑得太狠太久了。此时白羽就像一个决堤的河流，只要找到了泄洪的决口，就会一往无前地倾泻，直到水干底现，才会罢休。

       好个孤苦的白羽！

       好个荷戟独彷徨的白羽！

       “老师，你永远不会孤独，瑞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怎样，瑞亚不会舍你而去的！”闻瑞亚痛苦得心如刀绞，再也止不住放声大哭起。

       闻瑞亚毫无顾忌地大哭，反而让陷入沉迷和哀痛中的白羽清醒了，他就像从一场大病，或一个虚幻困厄的环境中解脱，头从闻瑞亚的怀抱中挣扎出来，朦胧着酸涩的泪眼，惊愕失色地望着闻瑞亚：“瑞亚，你是怎么啦！哭得这样伤心？”

       幸好白羽居室偏避，晚间不是上自习的老师根本不会来学校，学生又在上自习，这里人踪少见，寂寞谧静，不然今晚白羽和闻瑞亚相拥而泣的事儿，定会吵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的。

       闻瑞亚从白羽这里走的时候，初一初二快要下自习了。白羽尽管白羽喝了不少酒，但他怕闻瑞亚一个人回去会有意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坚持要送闻瑞亚回去。闻瑞亚好劝歹劝了一回，他才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