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全校学生排成一百列纵队，整整齐齐，气势恢宏，分列在学校正门的两侧。同学们昂头挺胸，精神焕发，神采飞扬。老师们在校长的带领下，也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学生队列的正中间，神情庄重严肃地面向着大门，等待着检查团的到来。

       学生军乐仪仗队则肃穆地站在老师的面前，教办室的各位大主任小主任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学校大门口，向着检查团车辆必经的道路张望。

       场面是巨大的！

       气氛是严肃的！

       心情是激动的！

       树上的鸟儿好像也知道将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静立枝头，屏气敛声，神情庄重。不过附近正在开发房地产的工地上，施工的机械和劳作的工人却不给面子，轰鸣的轰鸣，吵闹的吵闹，给这庄严神圣的迎检场面注入了极其不和谐的音符。

       校园附近住家户的婴孩不知道是不是被学校这逼人的阵仗和气势感染了，竟然不给面子地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接着年轻的妈妈哄着小孩的声音和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而孩子口衔着乳头呜呜声也飘进了这庄严的场面里。这样的场面倒显得有些诡异和滑稽。

       十点四十八分二十五秒。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师生们两股战战，体弱筛糠，苦不堪言。有几个老师到厕所去了两趟了；一些学生也争先恐后地向着厕所跑去，场面有些混乱，看着那些紧赶慢赶跑向厕所的学生，校长出面制止，可是学生被尿水憋得难受，有的脸红脖子粗的，根本顾不得校长的面子。高校长看到难以阻止，只得干瞪眼了，生着闷气。

       学生吵嚷了！

       教师不满了！

       领导等急了！

       “来了，来了！”门口的吴格主任大声叫了一嗓子。

       教办室领导一起向着汽车飞来的方向望去，高校长对着其他几位副校长示意，自己正了正衣冠，整了整神情，抬头挺胸地从师生面前走过，向着大门外教办室迎接的队伍走去。

       师生一起向着大门口望着！准备以最热情最隆重的方式欢迎着上级领导的光临！

       军乐仪仗队的锣鼓响起来了！

       军乐队的长短号响起来了！

       军乐队的双簧管和萨克斯管响起来了！

       检查团的领导们终于出现在师生的视野之中了，他们高昂着硕大的头颅，每一张肥胖的脸上都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他们正步从师生的面前走过，每个人都扬起了手臂，不停地没有节奏地向着师生们挥舞着。教办室的领导们和高校长屁颠屁颠地尾随其后，满脸堆着平时很少见到的笑容，师生们觉得领导们的笑容也是那样的美！

       “热烈欢迎检查团领导莅临我校检查指导！”

       “热烈欢迎检查团领导莅临我校检查指导！”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走在最后的高校长向着师生喊起来，于是乎师生们都附和着喊起来，声音洪亮，热情澎湃。

       白羽没有喊，他觉得这个场面很是无聊滑稽，甚至想要呕吐。他忍着无情被折磨的痛苦，打量着阵容庞大的检查团。那并排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当年师范的同学赵虎还有哪个。白羽见到了赵虎，心中莫名地兴奋起来，一股情浓于水的同窗情就像泉水似的从心里汩汩地冒出来，他想冲到赵虎的跟前，和他讲述以往的经历，和他叙叙别后的情景。心中有好多话要向他叙说，可是此时他又觉得无话可说。

       赵虎不算高大的身材，就像一座巍峨难以攀越的高山，让白羽仰视也无法看到他的顶端；他那白白的方方正正的圆脸上虽然飘散着一些微笑，但是白羽能够看得出，微笑里更多的是一种别人无法企及超越的自信和高傲，眼睛里是一种敷衍和冷峻的光彩，这种神情就像压城的黑云，让白羽构筑的亲近话叙旧情的心里田园，啥时荒芜成了沙漠。

       白羽叹道：时位之移人也。

       检查团被教办室和学校领导毕恭毕敬地接进了会议室。白羽心烦意乱十分惆怅地回到了教导处。他的心就像被赵虎的高傲和冷漠给挖去了，整个身体都显得空落落的。

       白羽神思恍惚，心烦意乱，多日的兄弟情同窗谊，难道就这样被岁月和地位冲刷得干干净净吗？要是这样，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真心真情呢？白羽正在苦恼真情的流失，为他要不要到赵虎面前相认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哪位？”白羽对着手机烦心地喊道。

       “白主任吗？你到会议室来一趟，检查团的领导要查阅有关的资料！”高校长亲切得异乎寻常的声音传来。

       白羽意识到了他的疏忽。按照高校长的交代，他应该在检查团到来的时候就到会议室等待着领导们发出指令，然后按照指令把相关的资料放到有关领导的面前，可是白羽的注意力全被赵虎的不可一世的高傲所俘虏，听到校长的召唤，他随口道：“嗯，我就下去！”

       白羽局促不安地走进了会议室。高校长见他进来，说道：“白主任，你把相关的资料找出来给翟主任看看！”高校长指了指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对他说道。

       那位翟主任转过身对着白羽笑笑，这时候赵虎也抹过了半面脸，一双冷漠似冰的眼睛里有了些淡淡的暖意，于是赵虎有些狭长的脸上挤出几点笑意。

       白羽一见赵虎看他还给了他些些笑容，心情竟怦然跳动起来，看来老同学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啊！心情激动的白羽赶紧来到赵虎身边，向赵虎伸出了手，白羽欢喜地说道：“老同学——”

       赵虎没有像白羽想像得那样，站起来，热情地和他握手或者拥抱，他给于白羽的依然还是那份浓浓的冷淡和淡淡的热情。赵虎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没有伸手只是向他点了点头：“你赶紧向翟主任汇报工作吧！”

       白羽被赵虎的奇寒冰冻了，像个冰雕似的，矗立在赵虎的身边，好久才动了动身体。他神情沮丧地转过身向着档案柜走去，他的人格和自尊被赵虎的无视和冷漠伤害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他恨自己的多情，他竟然天真地把热脸贴到赵虎的冷屁股上，这耻辱是自己找来的，怨不得别人。他不得不承认他和赵虎差距太远，就像云泥之别，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个时候，白羽心中都是对领导的厌恶和愤怒，他来到这所学校所经历的一切都浮现在脑海中了，让他无法控制感情。看着道貌岸然陪坐赵虎身边的吴格，人模人样笑容可掬的谭主任、高校长，还有正襟危坐态度祥和的其他领导，白羽看到他们就像戏台上的演员，脸上被厚厚的五彩缤纷的油彩覆盖着，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脸皮，个个就像一头头怪兽把丑陋的面孔掩盖起来，可是那种贪得无厌择人而噬的动机却是昭然若揭的。

       白羽仿佛有看到了被水溺死的父亲，父亲苍白的脸上带着痛苦不堪的表情，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他心碎了！

       他看到了母亲，那绝望的眼神，让他心碎了！

       大妹泣血的眼睛，惨白的嘴唇，无助的呼喊，像针像刀，他心碎了！

       妻子临死时的无助不舍和不甘，闯进了他的心屏，他的心碎了！

       他这一切的一切的悲剧，哪一件没有领导的阴魂不散的身影？他的心碎了！

       吴格的造谣中伤，李妍妍差点亡魂在魏金刚的摩托车下，徐金、李翠、刚嫂等的遭遇，哪一次没有领导的鬼影？他的心真碎了！

       白羽眼圈嫣红，冷漠地望着这些领导，他真想说出实情，但是就算他说出实情又该如何呢？缓过神的白羽看到高校长谭主任们在偷偷地打量着他，每张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白羽的脸臊得通红，他有些无地自容了。

       白羽把档案柜中的材料一股脑地搬出来按照类别放到了翟主任的面前，然后他扫视了那些领导一眼，失魂落魄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翟主任一盒一盒地翻阅着材料。

       翟主任差不多把所有的材料翻个遍，拿起一份材料，看着白羽，笑着问道：“白主任是吧？”

       白羽神情索然地点了点头。

       “你们学校有多少教学班？总共有多少个学生？”翟主任突然问道。

       白羽向高校长谭主任冷冷地望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高校长微笑：“白主任，这里没有外人，来的都是县教育局和市教育局的领导，照实说吧！有什么难的？”

       白羽心中暗骂：老子要是实打实地回报，回头你们还不得把我吃了啊！真正弄虚作假黑白颠倒的还都是你们这帮龟孙子，狗杂种！

       翟主任见他神思恍惚，没有回答，环顾会议室一圈，追问：“白主任，你对刚才我的问题怎么看？”

       白羽暗自叹息，稳稳心神答道：“全校有二十五个教学班，共有学生一千五百七十六名！”

       神经紧张的领导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到各班核查人数的领导陆陆续续地回到了会议室，他们先后汇报了检查的结果，这个结果和白羽回报的结果完全相符。

       各方面材料汇总后，赵虎简单地对这次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检查做了最后的总结，肯定了学校在办学的各方面取得的骄人的成绩。

       最后由高校长作表态发言，高校长的话无外乎感谢领导们百忙之中来莅临我校检查指导工作，代表全校师生表达最真最诚的谢意。最后高校长说：“为了感谢领导们对我校的关心和爱护，特地在‘快乐大酒店’设宴款待领导，恭请各位领导赏光！”

       县市教育局各位领导客客气气地一一走出了会议室，向着“快乐大酒店”进发。

       谭主任走了，吴格走了，熊主任走了，马主任走了，高校长走了，三位副校长也走了，高校长出了办公室给会计和马飙打电话，让他们到“快乐大酒店”陪领导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白羽的耳中。

       大家快快乐乐地向着酒店奔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会议室内还有一个为这次大检查立下汗马功劳的白羽！

       赵虎走的时候，连撒白羽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白羽孤孤零零地走出了会议室，就像失了魂似的，真正的成为了行尸走肉！

       人生的最大的悲哀就是人格和尊严被人践踏在脚下，这就是白羽的悲哀！

       “我就是个孤魂野鬼！没有人会待见你！”白羽边走边想，他没有回教导处，而是回到宿舍，关上门倒头睡下，拉过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痛痛快快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