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三月四日。镇卫生院。

       今天是光荣镇镇政府和行政村领导带头结扎的特殊的日子。早晨五六点钟，就有无数个村民被强行赶来，参加这一盛大而辉煌的典礼！卫生院大院和门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盛况空前。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势震天。

       结扎的手术分为男扎和女扎，男扎和女扎手术室紧紧相邻，仅一墙之隔。因为医学和医术是一件严肃和伟大的事情，因为医生本身也是伟大而光荣的职业，因此男扎是由男医生主持，而女扎除了由女护士外，还有男医生参与。再说限于镇卫生院的医务人员的现状，女扎大也只有让男医生负责。可是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的束缚，要想让女人在瞬间就接受自己把自己的身体让别的男人好无遮拦地观看，是万万不能的。因此不要说是一般群众，就是镇和村级领导也有抵触情绪。但是他们迫于镇政府的压力，要么选择手术，要么选择辞职，那些女干部在经历了一番患得患失地痛苦的抉择后，还是选择了让男医生跟自己做结扎手术了。

       八点整，双扎手术按时进行。男领导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手术室，女领导们也陆陆续续走进了手术室。人进去后手术室的门关上，每一个领导进去后，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被医务人员驾到门口，有家人接着回家。领导们的手术进行了凌晨一点才算完结。

       百姓们看到领导身先士卒结扎，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现在也义无反顾了。善良的百姓，在领导的精神的感召下，在政府强大宣传攻势的胁迫下，在政府执法大队天天进村的撵逼下，人们走上了结扎的战场。全镇超生户有三万二千多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做了男扎节育手术共二万八千人次，女扎节育手术一千七八多人次，可谓战果显赫，足以彪炳史册！但是事情总是有特殊情况的。

       每个村里都有不少软硬不吃的钉子户，白天家中没人，镇里和村里派人去找，不见踪影。本着宁可错扎千人，不能使一人漏网的精神，村里派人盯梢，一旦发现漏网之鱼现身，立刻向镇里回报。根据派出去的人反映回去的信息，有不少家庭已经全家“外逃”，不知去向；有些家在夜晚回家休息。因此镇里有组织了计划生育结扎战斗大队，负责执行抓捕和结扎运动顽抗到底的村民。他们一般是在夜间搞突然袭击，就像鬼子进村一样，马摘铃，人衔枚，偃旗息鼓，进村直扑当事人的家中，把房子或院子重重包围，以防漏网。抓住当事人后，立即送到卫生院做结扎手术，绝不留情。

       镇里就这样那开始漏网又无法外出的人家还是没有逃脱结扎的命运。镇里对那些举家外逃的该扎户研究了对策。抓其父母，逼迫子女回家完成结扎手术。一时间计生办大院里，人满为患。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被关在大院里，不能外出，一日三餐要有家人送饭，或者掏钱吃计生办的高价饭，否则就要饿肚子。就这样，不少人家儿女就是不回来，有的捎话给计生办：“我父母你们好好给伺候着，最好是要了他们的命，到那时老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你们项上的狗头啦！”

       镇政府和计生办面对这样的顽石户也无可奈何，把老人关了一段时间之后，只好把他们放了回去。

       白羽通过一个月的努力还没有拿到驾照，实在城里呆不下去了。这天是周末，下午，趁着青莲和王彪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坐上了公交车回到了镇上，才给他们挂个电话。

       白羽雇了个三轮车把他送回了家。一见白羽回来，呼啦一下，家中来了好多人，问寒问暖。自然有人提到了男扎和女扎的事儿。

       刚嫂嘴快，说道：“任颖、李翠、徐金还有我都扎了！不过我们都没有问题，不知道怎么回事，徐金结扎都快一个多月了，刀口虽然封口结疤了，可是那个地方天天隐隐作痛！现在还不能下床，啥也不能做啦，不知道是啥问题？”

       白羽一惊，心中猛然一痛，想到徐金端庄优雅，如琬似花，温婉贤淑，忙问道：“有这种事？按照一般情况女扎二十天就可以痊愈的，现在还没有痊愈，而且会出现体内疼痛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只有经过检查才能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徐金的结扎手术一定是出了问题！”

       大家一听手术出了问题，都是大吃一惊；刚嫂忙问：“那该咋办啊？”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也只是推测，但具体情况必须到卫生院检查后才能断言！”白羽心急如焚，感同身受，想了想说，“要不现在我就把徐金送到镇卫生院检查，以免留下难以估量的后遗症！”

       女人们表示赞成，大家坐在机动三轮车随着白羽直奔徐金家而去。

       徐金的婆婆吴奶奶赶紧迎了出来，一见到白羽就像见到就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苍老而皱纹密布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大侄子啊，你说说我们咋就这么倒霉呢，啥事儿都让我们碰到了！做个结扎手术，二十多天还不能下床！”

       白羽笑着对吴奶奶说道：“老人家，别难过！我刚从县城回来，一听她们几个说嫂子的事儿，我就赶来了！我看可能是手术出了事故，现在最好送到卫生院检查检查！”

       徐金仰面躺在床上，听到白羽和吴奶奶的对话，早就泪流满面了。她见到白羽刚回来就跑到她家里，语不成话，说道：“兄弟，我……”

       白羽说道：“嫂子，什么也别说了！现在我们就到卫生院检查！”

       在几个女人地帮助下，把徐金驾到车上。

       卫生院里。拍片检查结果让白羽、刚嫂和徐金大吃一惊，同时也令她们愤怒。原来医生在给徐金做结扎手术时，用来沾血的纱布遗忘在刀口之内没有取出来，就把刀口给缝上了。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出了这样的事儿，医院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镇也应该对此事负责！

       徐金知道事情的结果后，吓得面如土色，嚎啕大哭，骂道：“你们医院咋能拿人命做儿戏啊？医生是干啥吃的，竟把纱布放到肚里不取出来？你们不是看我们是平头百姓好欺负咋的？我咋这样倒霉啊？我咋这样倒霉啊？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啥孽啊要受这样的惩罚啊？……”平时很淑女的徐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在场的白羽和刚嫂也陪着流泪，哭得在场的一些心肠软的护士也黯然神伤。

       这一闹，早已经惊动了院长，院长气得满脸土灰，甚至骂娘，他怕把事情闹大了，有损于卫生院的声誉，赶紧对白羽说道：“白老师，出了这样的事故，是谁也不想的，既然出了我们要想个有利于病人的办法来解决吧！我看我们应该立即给病人手术，取出纱布，其他的到我办公室再说吧！”

       像这样的医疗事故，卫生院曾经出现过类似的事故，院长也从来没有这样主动承认过，医院承认错误也从来没有这么干脆过！因为这次遇到的是卫生院不敢待罪的主。关于白羽的事情，现在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院长知道医疗事故的严重性，受害人徐金是白羽带来的，从白羽多次带她来看病，社会阅历广博的院长明白他们之间关系肯定不同一般一般，如果医院蛮横耍赖，拒不承认，白羽一定会为她出头，到那时会难以向人们交代。白羽没有什么可怕的，可白羽背后的关系不是人人都可以等闲视之的。因此精明的院长尽快承认这是医疗事故，尽快解决，以免遗人把柄，尽最大限度挽回卫生院受到的损失。

       白羽气得满脸铁青，就好像医生把纱布遗留在他的肚子里一般！不，就是在他的肚子里也不见得这么激动。他心疼徐金，恨不得把手术医生找出来痛殴一顿，好解心头之恨！白羽说道：“做这样的手术，简直是草菅人命，这是渎职，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刚嫂骂道：“卫生院的医生就这副德性，做个手术还把纱布留在肚子里！这一个多月受的罪咋算啊？这事要是落到你们身上咋想啊？这样的医生简直是杀人！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趁早滚蛋，别拿我们百姓的小命当儿戏！”

       “你们说的是！医院一定给当事医生最严厉的惩处，请你们放三百六十个心！”院长赶紧给闻瑞亚挂了电话，让她赶快到卫生院来，有个重要的手术需要她亲自做。

       几分钟，闻瑞亚急匆匆地赶来了，一见到白羽，惊问道：“老师，什么时间回来的？好清了吗？”

       “嗯，好清了！”白羽说道，“你赶快给徐金做手术，取出体内的纱布吧！”

       “体内的纱布？怎么回事儿？”闻瑞亚愕然。

       院长郁闷地说道：“二十天的接扎手术，纱布留在体内了！”

       “谁做的手术？”闻瑞亚问道。

       “孙医生！”院长说道。

       “唉！”闻瑞亚叹息着。

       于是在护士的帮助下，把徐金送进了手术室。刚嫂跟了过去。

       院长对气得绿脸红青的白羽说道，“白老弟，现在由闻医生手术，你尽管放心吧！走走，到我办公室去，咱们研究研究解决问题的具体细节吧！”

       白羽虽然气得暴跳如雷，但院长一个劲地说软话，心肠再硬的人也硬不起来了。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说出！他低着头，闷声不响，被院长拉住胳膊半拉半拽地向办公室走去；白羽憋屈得只想哭。

       院长办公室，白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冷若冰霜；连看都不看院长一眼。院长心里也发虚，不知道白羽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儿。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院方只要说说好话，糊弄糊弄人家，把东西给人家从肚子里面拿出来就能够万事大吉，就这受害人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因为在农村老百姓懂法的太少，他们也不可能想到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可白羽不一样，他是见过大世面的有背景的人，由他出头，问题就变得棘手了。院长试探着问道：“白老弟，你看这件事该怎样处理啊？”

       “院长，你什么不知道啊，还要我给你们出主意吗？再者说我也不是当事人，至于怎么处理也得听听当事人的意见吧！”白羽觉得很好笑，态度不是那么友好地望着院长。

       “白老弟，对于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不要太声张了！我们卫生院人员复杂，医术低下。好多在职医生都是本来卫生院的家族人员，他们进来就是靠着老子是卫生院的元老；有的是靠着这样那样的社会背景和关系进来的，这样的人我这个院长也得罪不得。你是明白人，就这么多年卫生院进过一些像样的医生吗？没有，即使有手把高的医生进来，最后也被人挤走！就拿闻医生来说，要不是特殊情况，估计早就被他们挤走了！我这个当院长的有时说话连放屁都不如！现在的情况就是有权有势有钱好说话！……就比方这次手术出事故的孙医生，就是我们县卫生局副局长的亲戚，我要是把他惹恼了，饭也不好吃啊！我想这件事我们能不能这样处理：其一，卫生院为病人取出纱布，在卫生院接受治疗之间所有开支有卫生院负担；其二，卫生院给病人二千元的精神和误工补偿。当然卫生院会给事故医生相应的处理。……白老弟你看怎么样？”院长貌似诚心诚意地对白羽说道，“白老弟，难道我还没有诚意吗？”

       白羽心想，院长的提议也确实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心情比刚才好多了。他想这件事怎么处理，还是得听听徐金的意见，不然自己作为局外人要是啥都大包大揽，也不好说，是对徐金的不尊重。他说：“院长，这件事必须要当事人自己说了算，我真的不能包办！”

       院长以为劲道还是在白羽身上，近乎哀求地说道：“白老弟，你就算给老哥帮帮忙吧！我这个院长也很为难啊！卫生院近几年来出了几次医疗事故，虽说病人家属没有到卫生院大吵大闹，但卫生院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我当这院长的最近两年才算好些，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儿；要是这件事儿处理不好，对卫生院影响就太大了！还是请白老弟多多通融，多多包涵！”院长可怜兮兮的神情，让白羽心里只发酸。白羽想自己就是心太软！

       “好吧！看在院长的份上，我尽量劝劝我嫂子！”白羽最后还是屈服了，向可怜的院长屈服了。最后白羽向院长建议：“院长，我建议那些真正不能拿刀的医生就不要让他再害人啦！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