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嫂从白羽那里回家，越想越难过。要过春节了，闺女小娟和儿子小亮都放假在家，一年难得一聚，按道理说，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总是高兴不起来。

       虽说儿女回家，以慰心怀；但接着而来的问题又让她扰心不下。首先儿女新学期的学杂费，她需要未雨绸缪。如果事先不准备好，说开学，立马就得把钱摆给学校的。特别是女儿的费用，从通知书上看，一学期的费用一万多元，儿子的费用也需要四百元左右（虽说明的收费不足二百元，但学生需要缴纳资料费什么的，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腊月二十前后，她把圈养年把的三头猪也卖了，大概有一千多斤，毛猪每斤不足六元，共计收入七千多元。另外把院里散养的鸡鸭也清洗一空，实打算过年孩子回来杀着吃，到时候她也舍不得了。她除了留够一家人一年需要的粮食外，其余的趁着价钱好，也都给卖掉了。再加上自己断断续续地给建筑队帮工挣到的两千多元钱，好在小娟假期和周末做家教挣得的钱还剩下二千多元。就东扒扒西补补，满打满算才凑够一万三千多元，可是光女儿开学的费用还差一个不小的窟窿，更别提儿子的学杂费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实指望丈夫回来，带回工资，除了凑够儿女的开学费用，还可以存起一笔前来，等到困难的时候开销。可是丈夫却因为工资拿不到手，春节也不回来了，她所有设想都成为很美丽的肥皂泡，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天她还在为把鸡鸭卖得太净，没有给儿女留下些而揪心；还在为买不起年货而闹心呢。

       有时她真的感激白羽，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总是出手相助。上午镇上购买年货的几百元钱，自己要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他口口声声说是借给自己的，实际上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她感激他，但他的给予，总是让她有种难言的苦恼，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意想不到的灾难却又将临到她们的头上。黑心黑肺的“弘义公司”，把几百元钱的年货强卖给她，三百二十元啊，对于有钱的人家，不算什么，但对于她们这样的家庭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比拿着刀向她身上捅几十刀，还要让她痛心呢！她恨这些无良奸商，恨这些敲诈勒索的豪强！但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她能怎样呢！逆来顺受，她又不甘心。思前想后，忧心如惔，不知道何去何从，愁上眉梢。

       小娟见妈妈自从回来，就坐在那里蹙额颦眉，唉声叹气，不知就里，不禁为妈妈担心：“妈妈，你怎么啦？你从回来就不高兴，是为了爸爸吗？”

       刚嫂见女儿问她，心直口快的她对小娟说道：“娟啊，你说咱家已经买了果子和鞭炮，可这个该死的弘义公司，打着政府的名义又给送来三百多元的东西，这不是要妈妈的命吗？再说今年春节你爸没有拿到钱，也不回来过节了，你和小亮开学费用，妈妈还没有凑齐呢，又加上这笔开支，咱家怎么能承受得了啊！”

       小娟听到妈妈的苦恼，也不知道该怎样做。虽说她是个大学生，但她毕竟没有接触到社会，不知道社会中的凶险。在她的看似成熟实则幼稚的眼睛里，一切都是美好的：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百花盛开，小鸟鸣翠，彩云飘飘，涧水淙淙；每时每刻都是艳阳天气！

       刚嫂知道儿女都不能替她拿主意，对小娟说：“娟，你忙你的吧！妈妈想想！”

       小娟见妈妈这样，不在说话，默默走开；懂事的她到厨房做晚饭去了。

       刚嫂坐在那里，想了好久，生性直爽受不得半点不公和委屈的她，挺身站起，把架子车调整好。把鞭炮、烟花和果子一股脑地放到车上，拉起来就风风火火地向村长白高家里走去。

       白高家里，白高给几户上午赶集的人家送东西刚回来，一家大大小小七口人正围坐在圆桌旁吃晚饭呢。白高嘀嘀咕咕着送东西时人家说的那些让他头疼的话。

       白高见刚嫂来到，赶紧站起来，迎出门外。笑道：“刚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啊？”

       刚嫂本来心里就有火儿，可是见到笑脸相迎的白高，却怎么也发不起火来，说道：“村长，我把这些年货给送来了！家里已经买过了，再要这些东西也没用！你就宽大宽大吧！”

       还没有等她说完，白高接着说道：“刚嫂啊，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是人人有份，行政村和镇里都说把它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你不要我也不好交代啊！我说了也不能算数啊！”

       白高说的不错，要是刚嫂不要，他确实也不好交代。

       王孝仁和王武林一定会把他熊得体无完肤。王孝仁在不能完成任务的村长面前简直就是豺狼，恨不得把痰吐到脸上去。但大家还愿意当这个受气的窝囊官，要是没有什么好处谁愿意当这个孙子啊！

       就拿他白高来说，一家几口人的低保全办好了，就连他只有三岁孙子的低保都有了着落，全家每年光低保就可以拿到几千元，这相当于几亩地的收入；再者每年种地所需的农药、化肥、种子等，基本上不用自己掏钱购买，上面把这些助农物资发到镇，镇再发到行政村，行政村再发村，层层设卡，到一般农民手中那就很少了。比如化肥到了农户手里，一口人就只有一两斤了。其实这中间都有很多的猫腻，他白高要是不当这个受气的村长，能享受到那么多的助农政策？

       刚嫂不要这些年货，与其说是和上面过不去，其实应该说是和他白高过不去，这不是等于掏他的腰包吗？

       “刚嫂，要不要，我真的当不了家！你还是拉回去吧！”

       “村长，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困难户，家中还有大学生，按道理说，政府也该给些补助吧！可我们啥没见到，他们还要到我口袋掏钱，这个东西我不要！”

       白高在那里举棋不定，进退为难。为刚嫂，更为自己！

       白高的妻子看不过，劝道：“刚嫂，你不要，那弘义公司能饶你吗？我看你还是认了吧，忍了吧！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啊！”

       “我家确实要不起这些东西啊！我家的困难你们不是不知道！”

       白高为难地说道：“刚嫂，你要是不要，怕只怕你这个年又过不安生啦！”

       刚嫂听白高这样说，想起上次的遭遇，不禁怒从心头生，愤愤地说道：“这个东西我就是不要！爱咋地咋地，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啦！村长，你也看着办！”

       村长也有点生气了，他满脸怒气，对刚嫂说道：“刚嫂，你为难，我也为难！你收礼不收礼，不要打我抬盒子的！我也是为大家办事儿！”

       刚嫂虽然生性耿直火爆，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见村长生气，忙说道：“村长，我知道你也为难，我实在也不想给你找麻烦，我不是也没有办法吗？你看看我两个孩子上学，到现在我连年后的学费都没有凑够！本来指望着孩子他爸回来能就好过些，可是他累了一年，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就连春节都不回来了！……再者说这些年货三百多元，我现在就算砸锅卖铁也没有这么多钱啊，我哪敢用啊！我要使了这些年货，我也不好交代啊！你是村长，你多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吧！”刚嫂说道伤心处，呜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刷刷地往外流。

       周围的邻居都来看热闹。听到刚嫂哭哭啼啼，有的看不上眼了，帮助刚嫂：“村长，你看她们家里也够可怜的，就算了吧！”

       有的说道：“弘义公司就是不像话！要给大家弄东西，早点啊！现在大都买好了，才弄来，这是办的啥事儿啊！”

       “这明明白白就是从老百姓口袋里抢钱嘛！”

       “村长，你看她们家里够可怜的！还有俩孩子上学，赶明儿想想办法给他们家办个低保吧！”白高一听这话，差点就要骂娘啦！心道，你说的容易，低保是那么容易办的！你就不睁眼看看，能吃上低保的，那一个大大小小不是干部，要么就是和行政村或上级领导有关系的！好多人全家吃低保，有的吃糠咽菜也与低保无缘，这就是形势，这就是命运！白高没有理说这话的人，只是不满地扫视了他一眼。

       “做生意该公平买卖，哪能强买强卖啊！弘义公司这样做就是不对！”围观的人又叫道。

       “村长，你也得把大家的心里话说给当官的听听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弘义公司的不是，刚嫂擦干眼泪，对白高说：“村长，能不能退，你给我个痛快话！我刚嫂不会玩心眼！”

       白高听刚嫂刚才哭得伤心，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置了。大家杂然指责，他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他知道刚嫂的难处，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爱莫能助啊！

       白高更知道，刚嫂要是不要这些东西，“弘义公司”那帮人也不会答应的，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要是大家都不要，他们还发谁的财啊，你阻拦他们的财路，还能有你的好吗？上一次收治安管理费仅仅是镇上的主意，他们就敢胡来，这一次确实有县政府县委参与，听说这些东西还是县委书记联系的货源，要是不要，也就是意味着和县委书记为难，说得再严重些，是和县委为难，那后果真的是难以预料。他白高虽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长，但还是知道这其中的三味和厉害的。何况这其中还有点他的私心在内，便左右为难，莫衷一是了。

       白高想到这些，尽管他不愿意收回东西，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实在抹不开左邻右舍的情面，只得说道：“刚嫂，我可以收回东西，但后果你得自己承担，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啊！”

       刚嫂一听白高收回了她的东西，感激地一抹眼泪，说道：“村长还得多多替我说说好话啊！”刚嫂赶紧把架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放到白高的屋里；旁边看热闹的也过来帮她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