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走后，白羽是坐卧不安。他立刻到白稳的家里去了一趟。刘翠翠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嘴里像和尚念经一样的唠叨不停。

       冬日的风残酷地吹打着屋瓦上几颗枯草的断颈，低微的呜咽声时时响起来。

       白稳的母亲和嫂子正在哪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刘翠翠。一见白羽来到，慌忙站起来，让座。

       白羽向她们打听了刘翠翠的情况，安慰道：“事已这样，难过也没办法，还是好好照顾她，给她治治病吧！”

       她们难过得实在说不出话来，白羽又说道：“不要让她坐在门口，引产相当于生孩子，要是受了风，就后悔晚了！”

       白稳的母亲和嫂子伤心哭着说道：“可我们看不住她啊！你听听她说的是啥？”

       白羽注意观察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来。她长得还算清秀，皮肤不算很白，略微呈现出黑色，大大的脸盘，因为消瘦而显出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容貌。也可能这两天受到了令她肝肠寸断的打击，两眼呆滞，神情抑郁，眼窝深陷，就像一个老妪一般。

       刘翠翠的双手抱托在胸前，端出个抱着孩子的姿势，嘴里振振有辞，喃喃不止。

       婆媳二人站在白羽的身边，婆婆哭泣道：“她始终不闲着，就是说着这样让人伤心地话；有时候说的胡话，俺们根本听不懂！俺家是造了啥孽啊？老天要这样报复俺！”

       白羽凝神细听，终于听明白了她说的话：“他们几个人……就像地狱中的鬼魂……张牙舞爪……把我摁在床上，……拎起我的孩子，……头朝下，……脚朝上，……就按在水桶中啦。……我还听到她叫我妈妈的……哭声呢！……我的女儿命大，……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就坐在这……等着她，……省的女儿回来，……找不到门！……女儿呃，妈妈……在等你啊！……女儿，别怕……有妈妈呢！你们这些……这些魔鬼，……别碰我的女儿……女儿，来吃奶，来，来，别怕，吃奶……有妈妈呢？……”

       白羽的心在滴血。

       “你们这些恶鬼，别碰我女儿！别碰我的女儿……”刘翠翠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把三个人吓得一激灵。最后的话她是吼出来的。

       白羽和白稳的母亲与嫂子面面相觑，心惊肉跳起来了。

       刘翠翠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只管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心事，声音如泣如诉，如悲如怨，被寒风裹挟着，在空静的院子里经久不息。

       白羽心里酸酸的，眼睛湿润了。白稳的母亲和嫂子早已泣不成声，嗯嗯嘤嘤地哭个不停。

       婆婆嘴里不住声地哀泣道：“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

       白羽不忍再呆下去，他实在无法抑制心情的伤苦：“我看这弟媳妇有可能因受刺激神经有问题，最好是到县医院检查，并接受治疗，不然后果难料啊！……你们最好让白稳兄弟回来……有个男人照顾总是好些……”白羽还想交代她们一些事情，可是因为心情悒愤，心气堵塞，实在说不下了，就告辞回去了。

       “他们几个人……就像地狱中的鬼魂……张牙舞爪……把我摁在床上，……拎起我的孩子，……头朝下，……脚朝上，……就按在水桶中啦。……我还听到她叫我妈妈的……哭声呢！……我的女儿命大，……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就坐在这……等着她，……省的女儿回来，……找不到门！……女儿呃，妈妈……在等你啊！……女儿，别怕……有妈妈呢！你们这些……这些魔鬼，……别碰我的女儿……女儿，来吃奶，来，来，别怕，吃奶……有妈妈呢？……”刘翠翠如泣如诉的声音被寒风裹着仿佛有意识地追着他，白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钟了，又有一件事情让白羽愤恨不平。很少上门的白亮老婆来找白羽。原来她下午到计生办去看白亮了，刚回来就到白羽家里求救。她向白羽讲述了白亮他们的遭遇。

       被计划生育战斗突击大队抓去学习的百姓，大概有几十位，关在大厅里面，夜间难女也睡在大厅，中间只有一帘之隔。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里面的气味十分难闻，夜间屋内只是放几个马桶，以备人们起夜使用。不管男女，人们在那里面也顾不得羞耻，人总不能被尿屎憋死吧！开始还好些，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啥事情呢？白天有专人给他们讲解计划生育极其缴纳超生罚款的重大意义。计生办给每个人都发有本子和钢笔，要求所有参与学习的人都要记笔记，事后他们还要检查。不会写字的，就是在本子上画圈也得写。听白亮说有一个男人骂娘，结果被计生办的人把他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不忍心看！在学习班里，他们吃得比猪狗还差，一日三餐，每顿饭只有一碗稀饭和一个像拳头大小的馍，人们连个半饱也不到。可计生办要求每家每天交生活费学习费和本子钢笔费用二十元。一直到人们交齐罚款才结束。要是家中没有现钱的，可以同计生罚款一起交。

       白亮的妻子说着哭着，最后她说：“这和坐牢有啥区别啊？”

       “有这么严重吗？”白羽不相信白亮老婆的话，“男人和女人都住在一个大厅里，在过去国民党关政治犯还男女分开关呢！这些王八蛋怎么会这样？”

       白亮的老婆哭声艰涩而悲痛：“大兄弟啊，嫂子说得可都是真的啊！千真万确！”

       白羽双手握成拳头，看得出他非常愤怒：“这群人简直都疯了！还把人当人看吗？那李翠岂不是也很惨吗？”

       “李翠惨着呢！听白亮说昨天夜里，李翠就睡在帘子旁边，有一个男人半夜摸到她的铺上，要侮辱她，她被惊醒啦！嗷嗷叫地骂，那个家伙吓得赶紧跑开了！计生办负责管理他们的姓马，听到大家的吵嚷，才到大厅去一趟，硬说李翠扰乱秩序，扰乱大伙休息，把她叫到办公室。李翠过了很久才回来，她只是哭，白亮不知道咋回事儿，就劝她。最后她说那个姓马的打她的主意，对她嬉皮笑脸，动手动脚的，说要是李翠能陪她睡觉，就给她换个地方……兄弟你想想李翠弟媳长得那样标志，哪一个男人见她不嘴水淌多长啊！要是在哪里呆久了，难保干净啊！”白亮的老婆说完，坐在那里，捏着嗓子，只是哭，就好像她要在白羽这里把所有的苦水都倒全完似的，直哭得天昏地暗，空气静止，尘土不飞。

       白羽觉得时间静止了，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

       李翠标志的相貌，高挑的身材，弯弯的眉毛，明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淡红的嘴唇……像电影似的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慌得他头晕脑胀，两眼发黑，怒气盈胸。他甚至看到那个猪手伸进她的被窝里，在她傲人身上上乱摸，也看到了姓马的人渣是怎样在办公室里对她动手动脚，出言粗俗下流，调戏猥亵，甚至看到她被吓得体若筛糠，凄惨地哀求，……这群臭狗屎竟然把女人和男人关在一起，还睡在一起，真是天理难容！

       白羽不敢想下去，他猛地站起来，一拳头把眼前的茶几子砸得咔吧一声，散了架子。

       白亮的老婆一愣，向白羽看去，只见白羽满脸铁青，两眼因恼怒而变得通红，白羽直眉怒目的神情是很少见到。她说道：“兄弟，消消气，得想想办法啊！”

       “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没想到他们能这样对待被抓去的人，比当年法西斯集中营里还惨无人道！看着乡亲们受罪遭殃，我心里能好受吗？可是一次要是十多个都弄出来，也不太可能吧！那些掌权的，图的就是钱，这么多超生户，要是不给钱，也不好办！那些人可都是见不到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手段黑着呢！”白羽依然怒火冲天，恨声地说道。

       白亮的老婆说道：“该咋办啊？兄弟你可别气倒了啊！”

       白羽藏怒宿怨，强装笑脸：“我没事儿，只是感情上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过一会我就没事儿啦！你不要为我操心！”

       白羽当时就想给刘镇长打电话，让他放了白亮和徐金，或者更多的人。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和刘镇长之间见不得天的关系。

       白羽告诉白亮的老婆：“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人放回来，但是我也没有把握！我只能试着做了！要是你们有其他门路最好试一试！”

       白亮的老婆走后，白羽赶紧拨通了刘镇长的电话。

       刘镇长的感情很复杂，怨恨，不满，愤怒，胆怯兼而有之。他不敢拒绝白羽的电话，听到白羽的声音后，好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没有感情的语调问道：“白老师，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白羽也真怕他破罐子破摔，要是他脸都不要了，这件事儿还真难办！当然刘镇长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可以抛下一切，但白羽还是怕万一。所以他也不想把他逼急了，笑着说道：“刘镇长怎么对我这么反感啊？我们可是朋友啊！”

       “你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白羽想他倒来得快，开门见山。说道：“既然你问了，我就直说了吧！我们村庄上被抓走了十多个人，听说正在计生办受罪呢！我想请你帮忙想想办法，把他们给放回来！”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道：“白老师虽说我有把柄被你攥到手中，你也不要逼人太急吧！一次让我放了十多个人，你大脑有问题啊！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抓那些人学习抓得都是钱，只要他们家人想办法把钱送来，一切事都没了！你让我放那么多的人，就等于十多万元没了！我怎么跟大家交代！一次放那么多人是要经过吴书记同意才行的！”

       白羽说道：“刘镇长，你也不要跟我玩心眼，你们的内部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一次放那么多不行，那放两个人总成吧！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说办不到！”

       “好吧！我明天可以试着放两个人，我希望你不要再在这件事找我的麻烦！”刘镇长显然很是窝火恼怒。

       白羽也不和他计较，说道：“要放就在今晚，我不能等到明天！马会我去接人！”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白羽不愿意听到刘镇长比鬼哭还要难听的声音，立即把手机挂了。

       白羽关掉手机，笑着说道：“跟我斗，凭什么？”

       刚嫂回来来到他的院内，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笑道：“你又是凭什么？啥事儿？”

       “凭我智慧的大脑！聪明就是财富！”白羽牛气哄哄地顺口说道，一看是刚嫂，笑道，“我找人把李翠和白亮要回来！”

       “夜郎自大！”刚嫂明白白羽的为人，笑骂道，“没见过自己吹嘘自个聪明的！这么晚了，你真的要去镇上？”

       “去！你想昨天夜里李翠就差点着了人家的猪手，今夜让她怎么过啊？情况糟糕透了！事不宜迟，现在就走！”白羽说着话，站了起来，起身向外走去。

       “天这么黑，你要注意安全啊！要不你带着紫电吧，遇事儿也好有个帮手！”刚嫂担心地说道。

       “接个人，能有什么危险？不带紫电啦！”白羽无所谓地说。

       “你要是不带紫电，嫂子就跟你一起去！不然我在家也不安心！”刚嫂心情忐忑，紧追不放。

       白羽无法，他不想让刚嫂为难，笑着说道：“好，好好！带着紫电，就听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