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战斗突击大队进村，再一次让整个老白庄陷入了鸡犬不宁之中。

       这又是恐怖的一天。小孩哭，大人叫，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今天带队进村的还是刘镇长，本来他不想再到老白庄，可是为了给徐金送上次弄走的东西和计划生育罚款单据，不得不亲历亲为了。这件事交给别人办，他怕露了马脚。

       一到村里，他就急忙联系上了白羽，把写有一万五千元罚款的单据交给了他。

       白羽笑着说道：“谢谢刘镇长的赏脸，亲自送了过来！”刘镇长表情复杂，敷衍了白羽几句，就匆匆地找大队去了。

       白羽望着刘镇长的背影，乐得微笑不停。

       这次战斗大队进村，收获不大。因为这几天有十来户人家东挪西借，求爹告奶，加上上次战斗队抢夺的东西，已经抵得上他们的罚款。

       还有十多户，一听到战斗大队进村，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在刘镇长亲自指挥下，队员们不顾个人安危，爬到房顶，把房瓦揭得乱七八糟，房子周围扔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有几家是平顶房或者楼房，他们找到粗大的房檩，硬把房门撞开，把屋里的东西砸得稀碎，东西扔得满地，惨不忍睹。有几家，因为罚款差额过大，人没有逃离，结果被战斗大队强行抓走了十多位，要送到计生办，学习提高认识；被抓走的人中，有李翠和白亮等人。

       被抓的人中，还有一个孕妇，是白稳的妻子刘翠翠。

       白稳打工在外，他今年大概是二十五岁，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现在老婆怀孕已有七个多月了。上次计划生育战斗突击大队进村，恰好赶上她走娘家，算逃过这一劫。不幸的是由于大意这次她没有逃走，被抓了个正着。

       据说刘翠翠被抓到计生办后，计划生育服务站立刻给她做了引产手术。当那个孩子——女儿从妈妈的肚子里拎出来的时候，还哇哇地大哭呢！

       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被强迫离开母体的生命，一个用哇哇的哭声要求生存的生命，被他们拿过来，拎着小腿，头朝下，活生生地摁在满满的一桶水中。被按在水中孩子的憋闷的出气声和凄厉的哭声，还强劲地从水中传出，像冤死的幽魂，在严冬的渺远的天空飘散。

       当孩子被从母亲肚子里拿出的时候，当计生服务站的人拎着孩子向水桶中塞的时候，白稳的妻子像个疯子一样哭着骂着扑上去抢自己的女儿，但是她被服务站的几个工作人员强行摁到在床上，这样一个可爱可怜的生命就活生生地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多么可怜的孩子！多么可怜的母亲啊！

       刘翠翠当天下午就被计划生育专车送回来家。被送回时，就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了。嘴里不停地说道：“我的孩子哭了……她还叫我妈妈呢！……我的孩子喊着妈妈……被头朝下……摁在水里面，……还呜呜地哭呢！”

       白羽知道这件事儿，还是徐金、刚嫂和任颖告诉他的。

       刘翠翠回来不久，徐金、刚嫂和任颖就来到白羽家里。她们心情恶劣透了，愁眉苦脸，哑口无言。白羽看着她们这样，心中好奇，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来到这里也不说话，都像庙里的泥菩萨似的！想让我把你们都供起来啊？”

       女人们还是死气沉沉地不说话。

       “我可是‘日理万机’啊，没事儿请回吧！”白羽望着她们蔫儿吧唧的神情说道。

       “你没听说镇计划生育战斗突击队进村了吗？”任颖奇怪地问道。

       “听说了！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坏透了！”任颖说。

       “说说看！”白羽问道。

       “白稳的老婆被抓到计生办啦！她怀孕啦！”刚嫂苦着脸说。

       “怀的不是时候啊！”白羽叹息道。

       “她被抓到计生办后，当时计生服务站就给她做了引产手术，据说孩子出来的时候还哇哇的大哭，就这样被他们硬格地给摁在水中淹死了！你说他们这些人还是人吗？”刚嫂气呼呼地介绍了刘翠翠的遭遇。

       “有这样的事儿？”白羽惊讶地问。

       “他们简直是一群畜生！”任颖悲愤填膺地骂道。

       “兄弟，他们咋就能下的了手呢？那可是一个会喊会叫的孩子啊！想想心都碎啦！可怜的孩子啊！可怜了白稳的老婆啦！……”徐金双眼有泪，语不成声，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天高皇帝远，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白羽嗟痛道。

       “你说孩子取出来后活蹦乱跳，叽哇喊叫的，难道就真的该死吗？”徐金虽然性格温柔，但说这话时也是脸如冷霜，牙咬玉唇。

       女人都望着他，等着他的解答。

       白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了想，说道：“孩子出了母体，只要具有了生命的性征，就享有了生存的权利，任何人也无权剥夺这最基本的权利！”

       “要是有人剥夺了呢？”刚嫂大声问道。

       “这就犯了蓄意谋杀罪，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白羽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可是……可怜了翠翠了！”任颖叹息着。

       “要是我，非跟他们拼命不可！”刚嫂大声说道，声音冷得吓人。

       “跟他们拼？说说吧！他们那多人，你跟他们拼啥啊？没听说猛虎难敌群狼吗？人家代表正义，代表法律，……，你凭啥跟人家拼命啊？谁又敢跟人家拼命啊？你不怕坐牢啊？”徐金嫂好像看得很开，声音洪亮，但隐含了无奈和愤怒。

       “你们说，我们镇里这样做，难道真是法律叫做的吗？”任颖心情坏到了极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咱哪能知道啊！咱又不是法律肚子里的蛔虫！”

       “这不是法律的错！”白羽愁眉苦脸地望着女人。

       “谁的错？”她们一齐盯着他。

       “地方上某些官员乱政乱为的结果！”白羽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手生疼，拿起来放到嘴上，吮吸了几下。

       “那我们的罪不就没有边儿啦？”

       “相信吧，腐败毕竟不能长久！他们一定会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的！”白羽说了句自己也信心不足的话，低着头沉默寡言了。

       女人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成了一片了。

       白羽听着女人们愤世嫉俗的话，他不知道该怎样接她们的话儿，他在静听沉思，实在也想不通地方的做法到底是凭什么？……白羽一个小小的百姓实在想不通。他伤愤欲绝，愤世嫉俗，绞尽脑汁，可他一无所得，大脑欲裂，强烈的感觉刺痛着他的神经。白羽痛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想人要是畜生多好啊！即使坏事做尽，也不会受到谴责！即使满眼乌烟瘴气，也会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任颖望着白羽欲言又止，这一微妙的变化被刚嫂看到了，问她：“任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嘛吞吞吐吐啊？”

       任颖环视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眼光投向了白羽，说道：“白羽兄弟，我是想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那些被抓去的人啊？”

       “是啊，是啊！兄弟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吧！他们都怪可怜的！想必他们在那狗屁学习班也不得好了！看看白稳的妻子受的那个罪就知道啦！”刚嫂认同了任颖的想法，也在一边使着劲劝他。

       白羽很为难。征收计划生育超生罚款不仅事涉农民，就连学校教师也难逃这一命运啦！光荣中学来说有十多位教师生育二孩，被罚款二万元，比普通农民还多。镇政府扬言，在十天内要是不交纳罚款，公职就地免除。因此不少教师暂时停课想法设法筹集超生罚款呢。白羽知道，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抓这项工作，即使地方做得在过火，上面也是认可的。他白羽不过是一个普通教师，怎么能够和政府对着干呢？再者说他就是到计生办，人生地不熟的，个个都是生面孔，他们一定不会买他的帐。他所依靠的，只有被他抓住把柄的刘镇长和吴书记了，不过现在他还不想‘麻烦’他们。

       白羽明白狗急还要咬人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找他们的。再者说，找一次白羽心里都得好一阵难过的。想到差点落入陷阱的吴兰华和徐金，心都会有被人撕裂的感觉，都会伤心得流出泪水。

       “沧海惊波百怪横，唐衢痛哭万人惊。”的诗句，大概最能形容他面对这事的心情吧！

       徐金望着白羽愁眉苦脸的沉思，心中不忍，说道：“我看大家都不要逼他了，他也不是万能的啊！”

       刚嫂于心不忍：“这件事慢慢地在想办法吧！”

       面对女人，面对她们提出的要求，白羽总是不忍心拒绝，他怕她们失望伤心。可不拒绝她们，他能有什么办法呢？白羽望着对他满怀希望的女人，说道：“我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啊！要么过两天再说吧！也许他们在那里学习很好呢？”

       大家见白羽很是为难，便和白羽他们告别，默默地走了。

       白羽呆望着远去的女人，心中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