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灵机一动：“瑞亚啊，你不要总在老师身上打转转，说说你的情况吧！上次到你家中，从你爸爸的嘴里，听到好像你过得也不是很称心吧？怎么回事儿啊？”白羽就像一个父亲关心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体贴和爱意。

       提到自己的事儿，闻瑞亚眼中的神润和光彩没有先前的喜气，她望着白羽：“好多人羡慕我找了个好老公，其实那是一家不知道一家难啊！”

       “你老公荣俊生风度翩翩，英俊伟岸，人见人爱，而且人家还是县民政局副局长，党组副书记，这个是人人眼红的职位啊！”白羽好奇地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关键不在我身上——”闻瑞亚忧郁地说道，“这也不能总怪他，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能和老师说说吗？”白羽柔和地问道。

       闻瑞亚黑亮的眼眸望着白羽，她那风神俊秀的脸上隐藏着淡淡的烦忧，这样反而使得闻瑞亚越加让人迷人了。不过在白羽的心中，她永远都是学生，都是孩子，没有过多的想法，有的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和期待。闻瑞亚看着老师关切的眼神，慢慢地向他说起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了。

       闻瑞亚的声音虽然带有忧伤，而她清澈灿烂的声音，就像一幅明丽多彩的画卷，渐渐地铺展在白羽的眼前。他从闻瑞亚话里听出了表面乐观的闻瑞亚内心的压抑和不快。

       说起来也是荣俊生机缘巧合，刘县长对荣俊生这个小白脸十分的钟爱，就在他们结过婚的第三年，县委县政府和各机关领导年关聚会时，也许刘县长喝了不少酒，竟当着县政府和县委班子的面，非要任荣俊生做干儿，在场的人都哄然拍手赞成，大家竟然像孩子似的逼着荣俊生当面喊刘县长个爸爸。一来荣俊生年龄不大，属于后生小辈，就算喊也不丢人；二来父亲在场，父亲时常都是和县政府县委班子的领导们称兄道弟，喊他做长辈也是应当。荣俊生还真的认下来这场干亲。有了这样的背景，去年，荣俊生就到了县民政局独当一面了，虽然没有当上了民政局的正局长，但像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当上了民政局的副局长，还是党组副书记，分管着全县农村五保供养、敬老院、救灾救济、慈善捐助、医疗救助、老干部等方面工作，可谓是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前程似锦了。

       荣俊生到民政局工作后，劝了闻瑞亚多次，要把她调回县医院工作，可是她死活就是不答应！也就在那一年，他们有了可爱的宝宝小丽丽，荣俊生本想为了孩子的抚养和教育，闻瑞亚能回到县城去，但是她因为放心不下父母和小弟，硬是不愿意到县城和荣俊生的父母一起生活，因此荣家父母心中对闻瑞亚满腹怨言，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媳妇的不是，甚至劝儿子和媳妇离婚。这件事搅得荣俊生是烦不胜烦。为此，荣俊生和闻瑞亚大吵几次，可最后都是荣俊生服软认输了结。

       当娇小可爱的小丽丽五岁时，荣家父母逼着荣俊生把孩子从闻瑞亚的身边带回到他们的身边，意思很明显，以此逼迫闻瑞亚回城，可是他们的愿望没有实现。闻瑞亚告诉荣俊生：“我父母年事已高，我陪伴他们的时日无多，可是我陪伴你和孩子的日子多的是，在我父母的有生之年，我希望能陪伴着他们，让他们享受到了应有的幸福，希望你能理解我！”荣俊生提出把闻瑞亚的父母和傻弟接到县城和他们一起生活，可是闻瑞亚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因为闻瑞亚明白她的父母绝对不可能能和荣家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因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对自己就不乍见，又怎能乍见两腿泥的父母呢？要是自己的二老和荣家二老住在一起，恐怕光荣家二老的冷漠就能把自己的父母给冻死。闻瑞亚自己就无法忍受荣家二老的冷言冷语和零下的温度，善良诚实，自尊心很强的父母又如何承受呢？何况他们还带着傻小子？

       荣俊生面对闻瑞亚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无语，他说：“我虽然管理着全县民政方面那么一大块的工作，可是却无法协调好家庭的矛盾，我实在是太失败了！”

       开始的时候，荣俊生每周都会带着小丽丽回到卫生院和她团聚，有时候闻瑞亚也到县城去，夫妻二人，甜蜜恩爱，其乐融融。

       可是后来荣俊生回来的时候就渐渐地少了，一周也难得回来一趟，即使闻瑞亚打电话叫他，他也是拿工作忙，抽不开身回绝她。没办法，闻瑞亚只好抽空到县城找他和孩子，但闻瑞亚总是有种怪怪的难以名状的感觉，总是觉得夫妻在一起少了些什么。有好多次，她回到县城，荣俊生以工作忙拒绝见她，让她伤心到了极点。

       闻瑞亚回到县城，见到的是荣家父母的冷脸，但她把这些默默地放在心上，都忙得焦头烂额，身心俱疲，极尽儿媳之责。可是她的热情和孝心，没有改变荣家父母对她的观感，只要荣俊生不在家的时候，始终对她冷言冷语，冷眼相向。能够给她安慰的就只有小丽丽甜甜的喊妈妈的声音和亲昵的神态了。闻瑞亚明白这一切的变化都怨自己太犟了，她有苦有泪只有往心里装。

       闻瑞亚和荣俊生虽然说郎才女貌，并蒂莲偶，可是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了。家家有本难念经啊！听着闻瑞亚悠悠的诉说，望着她泪光湿润的眼睛，白羽暗自吁了一口气。

       闻瑞亚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怨我！我们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可我偏偏被荣俊生的花言巧语和所谓的爱情所迷，以至于才有今日的不幸；再者我要是能顺从荣家的愿望，处处为他们考虑，我们的关系不至于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再者说我能忍心抛下二老到城里去自己的生活吗？——老师，你说我错了吗？”

       闻瑞亚就像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的矫饰和遮掩，轻俏的面庞如梨花带雨，莹然而凄婉，哪里还有那个乐天而端庄的闻大医生的样子。

       “你太执着，是个女强人！毕业这么年来，个人事业可谓是蒸蒸日上，佳绩不断啊！能坐到卫生院专业技术的第一把交椅实属不易啊！谁能知道你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啊！”白羽把纸巾递到了闻瑞亚手里，喟叹道，“你不要怨老师说话太直了，你是个好医生，好闺女，但绝不是个好媳妇，好妻子，好妈妈！这也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啊！无论是谁，都很难在这样的关系和矛盾中能找到平衡！我们都是凡人，就算是圣人，恐怕也只有哀叹‘难啊难啊’啦！这也怨不得你！你也不容易啊，但只从外面哪个能知道你的心有多苦呢！”

       “难道女人就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吗？难道女人就不能有些自己的事业和主见吗？——我照顾父母难道也错了吗？他们都是国家干部，身居要职，为什么思想也是那样封建，那样保守，那样不近人情？……”闻瑞亚情绪激动，近乎发泄似的大声质问。

       白羽没有说话，还是保持沉默，他知道闻瑞亚这些话在心中压抑了很久，今天也该让她发泄发泄了，不然会伤肝伤肺的。

       闻瑞亚肌肤宛如冰雪，吹弹得破，俊目含愁，长长的睫毛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饱满而质感的脸上被愁情所笼，任何人看到都会痛由心生的。

       白羽就像个父亲，面对陷入感情和家庭矛盾而无解的困境下的女儿，心中竟然隐隐作痛，就像这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他实在无法解开她感情上的疙瘩，只有默默地注视她，眼中满是怜惜和理解。

       闻瑞亚被雾光笼罩的明眸，看了白羽一眼，她从白羽的眼睛读到了老师的那份真情，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于是她也像白羽先前一样，被酒呛得不停地咳嗽着。白羽心思缜密而细腻，伸手想在她背上拍几下缓解她咳嗽的痛苦，可是他还是止住了，坐在那里感同身受地陪着她。

       闻瑞亚终于安静了下来，双手捧腮，双目呆滞，喃喃地说道：“口口声声爱我，可是为什么不理解我？海誓山盟地珍惜我，为什么还要冷落我？……”

       白羽心潮翻滚，思绪万千，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劝说为情所困为家庭矛盾折磨的闻瑞亚，因此他默默地看着闻瑞亚，没有说话。就是说了，什么话能够解决她所遇到的绝境呢？

       白羽不能，闻瑞亚自己也不能！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令人凄婉的沉默！

       打破了这沉默的倒是闻瑞亚自己，她终于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似的，擦干脸上的泪花，酡红的脸上闪耀着玉润的光泽，轻笑着着说道：“让老师见笑了！”

       虽然闻瑞亚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发自内心的哀愁岂是那么容易掩饰得的，白羽却从她的笑容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伤和沉重。

       “瑞亚，走吧！既然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解决生活和感情的难题，那就要直接面对，坚强地面对，老师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工作，也能开开心心地生活！”白羽诚恳地说道。

       闻瑞亚理解似的地说道：“谢谢老师！我会的，今晚上说出来，感到好多了！”

       白羽再次理解似的点点头，和蔼地笑了笑。

       闻瑞亚作为一个要强的女人，尽管心内封存了很多苦闷，但是她不愿意随便地向外人倾诉，因为那也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像她这样事业有成而切威望很高的女人，又有着令别人羡慕的老公和家庭，哪怕已经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她也不愿意不敢让这败絮呈现在众人眼前，从而成为别人刺伤她倔强和自尊的利器。因此她也只有让这种情绪隐藏在心里，不得已让它发酵，酿成自己饮鸩止渴的毒酒，可最后受到致命伤害的还是她自己。但这也是许多知识女性的无奈和悲哀。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白羽心中悲叹。

       夜晚十点多了，卫生院的门口已经见不到人，卫生院门口一个巨大的白炽灯放射逼人的白光，灯下的空间就像死人的脸，冰冷而煞白，使得寒夜越加凄凉和冷清。白羽感到了夜的寒冷，他不禁把自己的上衣的领子向着上面提了提，才感到了多了一丝温暖。

       白羽看着闻瑞亚形单影只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院的行道树下，再也看不到，才悠悠地叹息了几声，骑着摩托车向着回家的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