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上了短短十来天的课，高一（2）班的语文老师金苓欣却对尔仁这个开心机灵的男孩很是欣赏。

       金苓欣老师是中吴人，1983年的时候正值31岁。

       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正在汉吴升州江北大邱农场插队落户的金苓欣，接到在省中吴中学做语文老师的父亲金纬琛的来信，告知她这个消息。

       金苓欣闻知欣喜万分。随父亲信来的，还有一大摞的高考复习资料。每天收工回家，看书复习就成了金苓欣主要的业余生活。

       大邱农场知青五营三连有110人，其中有45个要报考大学。五营营长原来怕影响农活，就不允许盖出介绍信。这可惹火了知青们，集体到农场场部去游行，还好，解放战争走出来的场长通情达理，马上大笔一挥，全部批准。

       本来，大邱农场是一个团的编制，可是从75年开始，不断有知青托关系、走门路、装病，甚至还有女知青献身。总之，采取了种种的办法，开溜回家。现在号称一个团三个营，可是实际真正只有2个营不到了。剩下来的，都是些或者成份不好，或者表现不好、或者领导看不顺眼，或者不愿意对领导表示的知青了。因为金苓欣的外公外婆在美国，父母又都是臭老九，理所当然的，金苓欣还在大邱农常虽然1977年“四人帮”已经粉碎一年了，可是对于大邱农场这样地处江北的农场来说，改革和人性的春风一时半会还吹不到这里。

       金苓欣家是书香门第，学业毕竟与众不同。三连45个知青报考，2个最后打退堂鼓，43个人中只考取了2个。其中金苓欣考上了汉吴师范大学中文系。

       金苓欣人长得漂亮，又喜欢打扮，因此在中文系有校花之称。由于她一心想回到中吴自己的父母身边，因而拒绝了师大学工副处长瘸腿外甥的追求。1981年毕业，没能回到城市，而是被分配到了阳湖县金牛中学。

       金苓欣一直认为自己是为城市而生，为中吴而生的。

       她喜欢绿波荡漾的红梅公园，喜欢舞文弄墨的东坡公园，喜欢人潮拥挤的红星影院，喜欢琳琅满目的百货大楼，喜欢德泰恒的美味，喜欢糕团店的酥香。因此，金苓欣忍住寂寞，收拢起少女的情思，拒绝了无数俊男佳郎的追求，一门心思就想回中吴，哪怕升州也不愿意呆。

       毕业分配让金苓欣很是心伤，但想想毕竟比起江北农村来，靠家近了许多，至少，每周可以回家一天，回到生她养她的父母身边。

       金苓欣毕业时就已经29岁了。29岁在80年代，可是了不得的事，老姑娘了埃急得金苓欣母亲四处托人介绍打听，正好老姐妹推出了35岁的中吴庆申布厂的小开魏立祥。

       魏立祥家里在文革受尽了苦，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他，一直蹉跎到了35岁。总算1976年过去，慢慢地家里开始恢复起来，可是年纪又大了。

       金苓欣见了一面魏立祥，小伙子倒是长的不错，可是似乎书念得少了一些，不过，母亲倒是十分同意，深怕自己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像日后的股票一样贬了值。

       金苓欣看母亲那样，叹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嫁了出去。如今，女儿魏翊卿都已经两岁了。

       金苓欣老师工作了三年，其实，她正经没在金牛中学几个月。

       金苓欣1981年6月来的金牛中学，9月就结了婚，12月发现怀孕，家里马上就让她回家休息保胎。1982年4月份早产生了小翊卿，按道理最迟9月份就要上班，可是她愣是请病假、请事假，直到学校要排她的班找上门来了，她才过了1983年的寒假来金牛上班的。

       不过金苓欣老师这么干，倒不是想赖在中吴不肯回校，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一份职业道德。可是，每当她下了决心想上班去，看到了小翊卿哭啼啼的小脸小模样后，就不由得泪水涟涟，停下了步伐。

       金苓欣作为独身女，高中毕业按政策可以不用上山下乡，可是她的父母是一对臭老九，她就只能离开中吴。金苓欣吃够了离开父母的苦，就再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受这罪。好在，金苓欣父母很喜欢自己这个外孙女，表态老两口来带，就是怕女婿一家尤其是亲家母有想法。

       可是，金苓欣回自己家一说，魏家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人出来表示反对意见，包括老公魏立祥。金苓欣以前就感觉，自己生的是个女儿，魏家不大待见，可是没想到魏家今天都是这副嘴脸。虽然金苓欣明知让自己父母带小翊卿是个最好的选择，但还是一个星期没理魏立祥。

       在金牛中学，金苓欣老师是个很让陶斯贤校长头痛的女老师。

       陶校长是个先念了几年私塾后来又考上新式大学的知识分子，是个正经人。他看不惯这位金老师冬天么也穿着裙子，夏天么裙子每天一换，头上么还烫了个鸡窩。路上看到领导么也愣是装着没看见。可是这金老师在同事们的口碑还不错，毕竟是师大的高才生，教学中也没有明显的差错。陶校长索性就来个眼不见为净。

       金苓欣老师似乎也知道自己在领导中的印象，可是她毫不在乎。是的，她连金牛中学都不想呆，还怕领导？其实金苓欣知道一些同事们也看不惯她，可是金苓欣从来不与同事们争高低，什么加工资了，福利了等等。金苓欣就是总是排在最后一个也无所谓。再说，金苓欣为人大方，经常将自己从中吴带回来的零食分给同事们。慢慢地，同事们看金苓欣老师，除了喜欢奇装衣服爱打扮之外，其实人也不错，因此也就获得了同事们的认同。

       在教学上，金苓欣老师其实不能算非常认真负责的语文老师。金苓欣对于她喜欢的诗歌、散文、古文类课文，她往往可以将一节课分为三节课来讲。而对于革命著作、政论文章，她又是很没耐心地一带而过。因此，金苓欣老师带的班级，成绩只能是一般。

       金苓欣不愿意呆在金牛中学，觉得在这里比较气闷。但是在金牛中学，金苓欣与初中语文教研组的组长杨文敏老师的关系极好。因为杨老师是金苓欣的57届的师姐。杨老师以前当然不认识这个学妹，而是在听说金苓欣也是汉师大的，才没来由的关心她。也许，这就是忘年交的同学情吧。

       自然，金苓欣对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这所乡下中学，能够遇到这么个体贴关心的师姐，也是异常的开心。

       金苓欣老师喜欢美食，因此她实在对金牛中学食堂深恶痛绝。每周她的伙食安排是这样的：周一吃自己家里带来的菜，其他时间要么用自己的搪瓷煤油炉煮点面，要么开心了，早上跑了老远到金牛菜场买菜自己回宿舍烧。而杨老师心疼自己这个师妹，常常叫金苓欣到她家吃饭，当然金苓欣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也不会就空手上杨老师的门。

       杨老师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杨老师长得倒很是富态，脸圆圆大大胖胖的，不知是否常常笑的缘故，连杨老师脸上的道道皱纹似乎也充满了慈祥的意味。杨老师年纪大了，喜欢聊天（近义词：唠叨），讲儿子怎么不听话啦，讲死老头子太犟啦，讲自己教的班里有趣的事啊等等。而金苓欣就陪她说话，也把自己可爱的女儿、自己的父母、甚至还会把自己在师大的四年讲给师姐她听。

       有一次杨老师忽然一醒悟，问道，苓欣你怎么好像从来没讲到过妹婿啊？金苓欣撇撇嘴，道，他？提起他来就铜臭，不提也罢。

       第一次听说余尔仁的名字，金苓欣就是在杨老师家的厨房间洗菜池边。那次，杨老师突笑着讲起了他们初三（4）班上的一个鬼机灵男生余尔仁。

       杨老师说，那天下午第三节课，她到初三（4）班上语文兴趣课。她搞了一个新的形式，写了有三、四十张纸条，上面写了许多有趣的要求，放在纸盒里。如“请你背诵唐诗《月下独酌》”或“请你说出《范进中举》的主题意思”或者“请某某某同学上台来背诵《雨说》”等等这样的纸条，让同学们上讲台来随意挑，然后照着字条上的要求做。

       同学们对这样的教学很新奇，也很愿意。大家举手也很踊跃。杨老师点到了余尔仁上来，看见他拿出纸条，忽地涨红着脸念出“请卫艇同学背诵《沁园春雪》。”于是，余尔仁下去，卫艇上来准备背诵。杨老师说她忽然感到不对，一来卫艇已经上台表演过了，二来，她自己记得分明没有写过“请卫艇同学背诵《沁园春雪》”这样的纸条。于是，她喝住了余尔仁，再从卫艇手上拿过纸条。果然，那纸条上面写着的是：“请你同学背诵《沁园春雪》”！

       听到这里，金苓欣哈哈大笑，笑得直用手捂住自己的腰，杨老师自己也再次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杨老师笑道，她当时就责问余尔仁，为什么这么干？余尔仁低下头，难为情地说，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到这个纸条时，怎么也想不起《沁园春雪》里面的句子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当时，她又让余尔仁把《沁园春。雪》背出来，然后又罚他背两首唐诗才让他下去。

       杨老师叹道，在她的几十年教学生涯当中，余尔仁给她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余尔仁这个学生有两个特点，：一个就是只要上到语文课，基本上只要老师提问，他就举手；第二个就是从初三开始，余尔仁主动每个星期写一遍作文给她批改，看得出来，余尔仁这个自我要求对他的作文水平提高很大。

       金苓欣记住了余尔仁的名字。

       果然，在高一（2）班的教室里，金苓欣看见了坐在第一行的余尔仁。那是个不笑不说话，整天乐呵呵，爱举手、爱发言、还爱显摆自己的机灵小男生。

       高一语文的第一单元，主要是现代诗、当代诗还有外国诗。这是金苓欣老师喜欢教的。金老师发现，余尔仁正如师姐所说，每次只要提问，第一个举手的肯定就是他。而且余尔仁还特别喜欢金老师叫他出来朗诵诗，余尔仁常常朗诵得抑扬顿挫、颇有感情。只是，金老师到现在还没有收到过一篇余尔仁主动提交的作文。

       尔仁呢，可以说头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老师。金老师穿着藕色连衣裙呢，头发还是卷着地呢，金老师讲的普通话好听，中吴话说得更好听！金老师的中吴话说起来，直让自己感觉金牛话太难听了。

       尔仁喜欢上金老师的语文课，因为他感觉金老师比较重视他、喜欢他。他喜欢看见金老师和煦的笑脸，更可以当着陈晓雯这个语文课代表的面来表现自己，受到金老师的夸奖！

       不过，尔仁的自信心到了高中，也只有从语文课上拾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