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昨天傍晚小薇一回到家，就想告诉父母尔仁关于订婚的态度的。可是，小仲和着他的母亲桂芳都在她家的，正在同跟小薇爸妈四个人在搓麻将。

       这几个月来，桂芳也跟小仲一样，沾染了无事就来小薇家玩的恶习。原先，桂芳夫妻是看不上小霏的——因为小霏的农民户口，但最主要的是他们（包括小仲）其实看上的是小薇。毕竟小薇是宣家的亲生女儿，还是城镇居民户口，又有正式工作。

       可是，小薇父母跟桂芳夫妻关系好是一回事，但要是做亲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尽管桂芳夫妻在小薇父母面前好几次划过领子（划领子。中吴方言，暗示之意），甚至还央求过他人来做媒提亲，但还是给小薇父母尤其是小薇父亲婉拒了——用小薇父亲的话来说，这件事得看小薇的意思，他们大人做不了女儿的主的。

       实际上，小薇父母的意见对于小薇来说，当然是最重要的参考意见，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尔仁的什么事。小薇对于小仲这样的儿时伙伴，做朋友可以，但做夫妻，小薇也就觉得乏味和不可思议了。

       没办法，桂芳只得断了对小薇的念想。可是，没有想到小仲在外面玩了一圈，回过头来，居然又看上了小霏。一开始，桂芳夫妻不同意，更告诫儿子不得去惹小霏——因为，小霏可不是外面可以随随便便玩弄的普通老百姓的丫头，而是小薇的堂姐姐，宣家的养女呢。

       可是桂芳夫妻没有想到，宝贝儿子小仲的态度这次很坚决，更不是“玩”的态度，而确实是正正经经地想谈恋爱。接下来，桂芳夫妻经常接触了小霏，发现小霏是个非常持家（做家务）、温顺的女孩子；尤其，看小仲一定“要”小霏的样子，便从勉强接受，变化为欣然接纳了。现在，这桂芳更是常常来小薇家，美其名曰：跟儿媳妇增进感情呢。

       小薇傍晚回到家，小薇爸爸正苦着脸被逼搓麻了，见小薇一回来，他开心得赶紧下台让位。

       小薇没法，只得顶上。偏生小仲母子还在小薇家吃了晚饭，吃过晚饭兴趣还颇高，又打了两圈麻将，一直到十点多才休息走路。

       等小仲母子走后关上门，小薇终于就把尔仁对于订婚的看法跟她父母说了。本来赢了两个钱的小薇妈妈喜滋滋的，一听小薇说，当时就黑了脸。

       小薇妈妈很生气。毕竟，他们这些本土本乡的老一辈人对于相亲到订婚再到结婚这么几步庄重的仪式是很看中的。尤其，小霏已经决定下来，下个月就订婚，明年元月二日就结婚的。在小薇妈妈心里，小霏虽然她也抚养了十来年，可在内心毕竟还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现在连小仲家里都把跟小霏的仪式操持得这么隆重，作为亲生女儿的小薇怎么没有理由不按着先订婚再结婚的路数来呢？

       这样想着，小薇妈妈越发生气。把自家女儿嫁给尔仁这样贫寒的家庭，本身就吃亏，本身就不满意的。可是，谁叫自己的女儿跟尔仁认识了一个月就住到人家家里去呢？本来，这女孩儿只要一跟男的发生了关系，就立马就像快要下市的黄瓜，要焉了，不值钱了。何况，这小薇都已经住到人家去了呢？这么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尔仁手里，所以尔仁能够放肆地说出不订婚的话来。想明白这一点，小薇妈妈心里不由就更是痛恨。

       从来护犊子护得厉害，轻易不斥责小薇的小薇妈妈再也忍不住心头之火，狠狠地数落起小薇来—当然，小霏在场的，也不能说一些太为过分的话。

       小薇一向在家时骄横惯了的，可是，刚才母亲说的几句刺耳的话偏生让她讲不出抗辩的话来。她只得低着头，脸涨得满面通红，直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小霏见状，吓得赶紧溜回楼上自己的房间呆着去。

       小薇爸爸起先一声不吭，只是端着茶杯呆坐，任凭老伴在批评女儿。见小薇快要受不了，要哭出来，他咳嗽一声，对老伴说出了一番话出来。

       小薇爸爸瞅了一眼哽咽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说：“小余么，人还是不错的，对小薇也不错，蛮上进的。既然他家里对订婚有不同看法，那么自有他们家的考虑，那就索性早点结婚好了—小余不是说了么？与其订婚，不如早点结婚的。”

       小薇脸上一红，心里却是一喜，守住眼泪，低下头，竖起了耳朵，想听母亲怎么说。

       可是火头上的小薇妈妈当即涨红着脸，把小薇爸爸吼了一顿：“余尔仁不懂青头（懂青头，中吴方言，懂道理之意），你这死老头子也不懂青头啊？怎么能不订婚的呢？哦，其他人家都订婚的，偏生我家就不订婚？我娘家姊妹会怎么看我？桂芳夫妻会怎么看我？”

       弥勒佛般的小薇爸爸被老伴责骂也不气恼，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小薇说：“小薇，你先去后面洗脚擦脸准备早点睡觉吧。”

       小薇乖乖地“哦”了一声，眼珠子瞧瞧母亲，看看父亲，不甘心地向后屋去了。

       小薇妈妈睨视着丈夫，气鼓鼓的。

       小薇爸爸叹了一口气，凑近老伴，低声道：“你动动脑筋涩……还订婚呢……小薇都已经住过去三个月了，如果有什么情况……”

       “啊？”小薇妈妈听丈夫这么一说，脸一红，呆住了。

       小薇爸爸又道：“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早点结婚１

       “那……”形势比人强，可是，小薇妈妈心里实在是不甘心，“那小霏都订婚的，小薇却不订婚，这……怎么说？亲戚们一定要问的。”

       “这简单啊１小薇爸爸说，“明天就跟小余的娘老子商量小薇结婚的日子。把日子定下来，我们就跟亲戚说。”

       “我们先跟余家提？”小薇妈妈一脸的不情愿，脸一板道，“小薇又不是嫁不出去１

       “呵呵１小薇爸爸笑了，“放心，放心，我来，我来，有我呢。”

       “可是……不订婚的话……”小薇妈妈呆呆地望着丈夫，苦着脸哀婉道，“我这心里碍…总是觉得对不起小薇似的。”

       “别这样！订婚只不过是个形式。”小薇爸爸安抚道，“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小薇幸福吗？只要小薇跟小余在一起开心，小余待小薇好就行了。你看，小薇自家对于订不订婚就没太在意，她的心啊，早就飞过去了，跟小余两个人好得一个人似的。这不就行了？”

       小薇妈妈望着丈夫，老半天不吭声，好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垂下了头。

       不情愿，实在不情愿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小薇妈妈心里对于尔仁，对于尔仁家里，第一次有了芥蒂，说不出口的芥蒂。

       小薇一家子来到了尔仁家，寒暄完毕聊起家常，正当小薇爸爸琢磨着如何把话题引到结婚这上面来，偏巧郝慧珍一激动就提出尔仁和小薇结婚这个事情来了。小薇爸爸闻言大喜，此所谓瞌睡送枕头也。

       当下，小薇爸爸心下一喜，笑着看了小薇妈妈一眼，笑眯眯地说：“哦？只要小薇他们同意，我们没有什么意见埃”

       小薇妈妈也笑着——当然是苦笑，劈口不提订婚的事情了。

       郝慧珍更是喜出望外，她原本就担心小薇父母不开心，要费好大口舌的，没有想到小薇父母这么开通！

       郝慧珍急忙拿出家里的那本黄道吉日日历，以此证明来正月初三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双方父母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这个结婚日子，最终大家一致同意，就把婚宴定在明年的正月初三。当小薇妈妈听说准备在饭店里好好办酒时，心中部分的不快和委屈就消失了。

       旁边的两个当事人尔仁和小薇却仿佛置身事外，红着脸傻乎乎地瞧着父母大人们在讨论着他们的结婚日子。小霏在旁喜滋滋地为小薇高兴，小薇亲娘没牙的嘴都已经合不拢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顿饭，两大家子吃得是有滋有味，各偿所愿。

       吃过午饭，小薇一大家子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稍后，尔孝、尔礼两对也起身返程了。

       尔仁吃过晚饭，也坐火车去朱方。办公室里，邵灵弟带着祝延奇和杜德文等人还在为了决算加班呢。

       五月四日上午八点半，在五楼大会议室召开朱方公司团委庆“五四”暨一九九一年度团员代表大会。作为改选后的机关团支部书记，尔仁自然必须出席这个团系统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大会。

       尔仁原先是机关团支部副书记，自伍元庆升了官当了团委副书记以后，尔仁是不得不经过改选当了机关团支部书记，而伍元庆也是不得不让尔仁担任这个无足轻重的职务。

       之所以说两个人都是“不得不”，是因为公司里的复杂客观环境使然。

       此刻，八点二十五分，尔仁刚刚在大会议室坐下。在嘈杂的会议室里面，尔仁一声不吭，甚至都没有跟身边的团员代表项尚多聊上几句，而是铁青着脸，怒火（嫉妒之火）中烧地看着主席台上的伍元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