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气微凉，刚下过小雨的紫禁城像是被重新刷洗过一般，朱红色的宫墙与黄色的瓦砾层层交叠，分外鲜艳，却因方方正正的设计显得格外庄重。

       西南方的一隅有一偏殿，名芳华。

       殿内一名约莫十五岁的宫女正端着一碗汤药匆匆走进后院寝房，神色焦急。

       寝房内床边守着一名宫女，宫女手持方帕，轻轻擦拭着床上人儿的脸。

       床上躺着一位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额头缠着一圈纱布，还微微渗着血，稚嫩的脸蛋上不停冒着豆大般的汗水。

       “公主这是怎么了？脸上的汗水都快把方帕浸湿了，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拿着方帕的宫女满面愁容。

       端着汤药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汤药递给她，轻声道：“难不成是做噩梦了？公主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掉下来，恐怕吓坏了。”

       床边的宫女接过汤药，舀了一勺细细吹了吹。

       “我倒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不然也不会让公主受这般苦楚。”宫女边说边将汤勺靠近小公主嘴边，轻轻给她喂下。

       大半勺汤药都被吐了出来，只喝下去些许，却见小公主重重咳了两声，双眼慢慢睁开。

       元锦妍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芷棠。

       她端着汤药坐在床边，惊喜地望着自己，眼中激动地泛出丝丝泪花。

       莲香站在她身后，同样也是兴奋不已，口中不停地念叨。

       “谢天谢地，公主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奴马上去喊太医。”

       元锦妍有一丝恍惚。

       人们总说，人死前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如今她见到了莲香和芷棠，就连五官都如此清晰可见，她突然很想哭出声来。

       当初她与祁寒被流放凉州之时，遭到太后暗杀，是莲香拼了性命将她护下，她才逃过一劫；

       后来太后死了，秦美人却来了，那秦问构陷她谋害圣上，她被祁寒关入冰冷的牢狱中；

       为了让她认罪，秦问以芷棠的性命要挟她签字画押，但芷棠终究是个性子硬的，一头撞死在牢房之中。

       秦问见计谋失败，心中气极，便在元锦妍的右脸上狠狠划了一刀。

       如今两位故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元锦妍只觉得想念，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的是她错付了真心，最终将她们拖下了水；愧疚的是她这一世作为主子，却没有好好保护她们。

       “芷棠…莲香…”

       她这是快死了吗？

       还好，死前能见到故人，她也不至于孤寂地离去。

       芷棠轻轻擦干元锦妍嘴边的汤药，柔声道：“公主可算醒了，头还疼吗？”

       头？

       元锦妍是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或许，是摔在崖底时磕破了吧。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眼眶红红，看得芷棠无比自责。“都是奴不好，没照顾好公主。”

       见芷棠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莲香急忙跪下承认错误。

       “不，都是莲香不好，若不是莲香带着公主去看那劳什子桃花，公主也不会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公主您要罚就罚奴吧。”

       台阶？

       元锦妍一时间愣住了。

       她不是跳下了悬崖吗？

       眼前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猛然想起自己十四岁的那个春天。

       那天天气正好，御花园的桃花开了满园，她缠着莲香带自己去看刚开的桃花。

       结果莲香被其他宫女支走了一会儿，自己则被同样来赏花的二公主元锦琳推下了台阶。

       那一次，便是磕破了头。

       她连发了几日的高烧，还险些毁容。

       而始作俑者元锦琳被她无意间扯住袖子与她一同滚了下去，元锦琳却一口咬定是她先动的手。

       元锦琳的母妃是四妃之中最得宠的惠妃，而元锦妍的母妃比她低上一等。

       况且自己也没有证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因此落得一个“谎话连篇、心狠手辣”的臭名。

       记忆中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在一起，元锦妍突然明白了。

       难道说，她回到了十四岁？！

       元锦妍激动得有些发抖，她一把抓住芷棠的手腕。

       “今年是千历几年？”

       芷棠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回答。“回公主，今年是千历十九年。”

       千历十九年！二十一年前！

       元锦妍瞳孔微缩，手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

       “快！把铜镜拿来！”

       芷棠被吓了一跳，想着殿下可能是怕自己毁了容，于是示意莲香去拿铜镜，自己则轻声安慰。

       “公主莫怕，娘娘把自己最珍贵的焕肤膏给您用了，太医说您只需好生静养，定不会留下一点伤疤。”

       莲香乖乖将铜镜拿了来。

       元锦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内心震动不已。

       果不其然，镜子里的那张脸正是她十四岁时的样子。

       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梁和嘴唇，右脸上也还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全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她抚摸着自己娇嫩的脸颊，不禁笑出了声。

       老天助她！

       前世的那些恶人们做的孽，今生就让她一一讨回来！

       元锦妍的举动在芷棠和莲香眼里看来有些一反常态，两人面面相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公主，您怎么了？”芷棠先问出声。

       元锦妍渐渐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化，抬眼看到了额头间纱布渗出的血丝，她突然想起她醒来的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方才因惊喜扬起的嘴角戛然停在了脸上，急忙抓着芷棠问。

       “未晞呢？”

       “小殿下跑出去玩了，娘娘正出去寻他呢。”

       果然！

       元锦妍立马放下铜镜，外衣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哎…公主，太医说您不能受凉！”芷棠和莲香赶忙拿着她的外衣追了上去。

       元锦妍心急如焚。

       她记得她醒来这天，弟弟元未晞一人跑去殿外玩耍，母妃亲自去寻，但最后找到的却是未晞的尸首。

       那时的她还小，只听见众人说，刚下过雨的天路面湿滑，弟弟是在东边城墙上玩耍时失足掉下来摔死的。

       自那之后，母妃因看管不严被父皇冷落，随后生了一场大病。那病起初似风寒，太医只当是普通风寒医治，却不见好转。